這些天,所有人都關注著承乾宮內的動靜。
一有風吹草動,大家又立馬齊聚到承乾宮,表面上每一個表達的都是關心,但是在等待什麼,期盼什麼,大家心裡都心知肚明。
皇宮裡的氣氛就像是突然被拉緊的弦,再稍一用力,恐就會斷了。
這種關鍵的時候,最應該在場的太子卻不在,據說太子這兩天身體欠佳,並沒有入宮來。
單燁經過雲七夕的扎針搶救,倒是醒過來了,可是精神卻變得十分恍惚。
他仿佛已經記不得很多事情,只是每天念叨阿蘿,念叨宛如,宛如是惠妃的小名。仿佛只記得許多年前的事,那時他還正年輕。
他總愛問的一句話是「連城回來了沒有」,尤萬山只能含淚回答他「快了,快了」。
單燁床前圍著的人心思各異,看到單燁醒來,有人歡喜有人愁。
只有雲七夕從單燁的絮叨里,從他茫然又期待的眼神里,明白他不過是這口氣不肯落下。
來了的人陸陸續續又散了,惠妃守了一天一夜,雙眼都布滿了血絲,被雲七夕勸了回去,最後留下的就只有單景炎,單聰和雲七夕。
單聰已經回來好些天了,宮裡的每一個人也都適應了這位五皇子的存在,可是對他自己而言,完全接受還是需要一個過程的,畢竟這十年的流放不能當做沒有發生過。看到單燁病重臥床,他心中沒有觸動也是不可能的,但他的情緒只放在心裡,不肯表露出來。
就像現在,單景炎坐在床前,握著單燁的手說話,那狀態,表情都非常自然,這才是兒子與父親的狀態,可是單聰卻總是隔著一段的距離,與父親下過幾盤棋並不能馬上拉攏他們之間十年含恨歲月所隔出來的距離。
單燁盯著單景炎的臉,他一直以來都是他最省心的兒子,唯一讓他不放心的地方就是他從小體弱多病,
老天總是這樣不公平的。
他又側過頭來,望向隔著幾米遠坐在輪椅上的單聰。
看著看著,他輕聲一嘆。
他的一聲嘆息聽來是這般地虛弱無力。
他的一生,有過別人仰望的輝煌與成就,可是到頭來,卻發現不但什麼也沒有留下,卻反而失去了很多的東西。
至高無上的金錢和權力難得,可有很多東西卻是金錢和權力也換不來的。
「景炎,聰兒,七夕,你們都下去吧,朕一時半會兒還不會死,你們不用一直守著朕。」
自單燁暈厥後醒來,還難得有如此清醒的時候。
雲七夕確認過他的身體狀況後才離開。
單景炎本不想走,但父親發了話,他一向都是聽話的乖孩子。又呆了一會兒,他起身離開,不忘推著單聰一起。
單燁眯著混濁的眼,一直追逐著單景炎推著單聰離開的背影,直到他們走出內殿。
他抖了兩下嘴唇,就有淚從他的眼角滑落了出來。
其實他對他兒子的期望很簡單,畢竟同根連枝,如這般相扶相攜,就很好。
這些日子,他總是莫名流淚。
身為帝王,腳踏萬里江山,接受世人仰望,表面風
光,實則很多時候是故作堅強。大概所有的脆弱到了臨死的時候終於集體爆發,有時只是那麼簡單地一瞥,一句再普通不過的話,就仿佛觸動了淚腺,一發不可收拾了。
「尤萬山,連城回來了嗎?」
這兩天,尤萬山最怕他問這句話,他總是不敢看他過分期待的目光,更怕給不了他想要的答案,可是他不能欺君啊,於是他只能說。
「皇上,快了,晉王殿下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
本是快了,不過聽聞這兩日雪下得太大,大雪封了路,所以他們被迫停在了半道上。可是他怎麼敢把真相說出來,若是把真相告訴給皇上,他心中的希望就沒了。
「尤萬山,你扶我起來。」單燁突地抬起手朝尤萬山伸了過去。
尤萬山傾身上前,勸道,「皇上,夜深了,您好好躺著吧。」
單燁卻十分固執,「你扶朕起來,朕要擬遺詔。」
此時此刻,連呼吸都十分費力了,他卻要起來寫遺詔。
尤萬山雖然心疼,但是他也知道,正是因為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已經不能再拖了,才要寫遺詔啊。
他沒有勸阻,只能將他扶起來,扶到書桌前。
單燁接過尤萬山遞來的筆,手卻是顫抖的,仿佛連拿筆都已經十分吃力了。
尤萬山含淚磨墨,單燁借著風中搖曳的火燭一筆一筆寫下。
雲七夕出了承乾宮,徑直朝著怡月宮的方向去,這些日子她在宮裡,大多時候都住在怡月宮裡。
在快要走到怡月宮的時候,雲七夕眼尖地瞥到不遠處一個隱蔽的牆角隱隱有亮光一閃一閃。
待她停下腳步仔細看清,這才確定,這亮光是火光,火光前似乎還蹲著一個人。
這麼晚了,誰還在那裡?
「誰在那兒?這麼晚了,燒什麼東西?」
雲七夕正要走上前去,卻聽見一個尖銳的聲音響起,於是腳步又收了回來。
「竟然在宮裡燒冥幣,皇上這兩日病重,你竟然做這麼不吉利的事,你找死?」
雲七夕看清,走過去的是一個宮女,聽這口氣,應該是在宮裡有一定資歷的女官兒。
「對不起,這位姐姐,我,因為今天是我娘的祭日,奴婢才斗膽燒些冥幣來祭奠我娘,還請姐姐千萬不要告訴別人,奴婢知錯了。」
這聲音一起,雲七夕的眼睛頓時眯了起來,同時看向已經從一堆燃燒的冥幣前站起來的那個身影。
青黎?
「你也是運氣好被我碰上,得我提醒你兩句,看你也是一片孝心,不去告發你,你要是碰上別人,還不立刻把你拖到皇后娘娘那兒去?」
那女官兒雖然語氣嚴厲,可還是仁慈地放過了她。
「是的,奴婢知道了,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多謝姐姐開恩。」
青黎語氣極為小心誠懇,可雲七夕永遠也忘不了她在她的背後突然出現,冷沉的眸中充滿殺氣的樣子。
「趕緊把這裡收拾了吧。」那女官煩躁地說完,便走開了。
青黎道一聲「是」,七手八腳地把燃燒的冥幣踩滅,紙灰都捧作一堆,埋在了一邊花壇的泥土裡。
做好這一切,她環顧四周
,這才提步朝著怡月宮走去。卻在怡月宮門口與雲七夕撞了個正著。
「今天是你娘的祭日?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娘的祭日在秋天,青黎,你到底有幾個娘?」
雲七夕淡淡地語氣毫不留情地將青黎的謊言戳穿。
青黎本就是趁著半夜無人出來,沒想到會被人看見,更沒想到會正好遇到雲七夕。
她過分犀利的話讓她一時答不上來,咬著嘴唇遲疑了一會兒,沒有答話,繼續往怡月宮裡走。
雲七夕也跟著往裡走,輕笑,「青黎,你隨便一出口就是謊言,你的嘴裡可還有實話了?」
青黎頓住腳,回過頭來,不太友善地盯著她。
「我是說謊了,可是那跟你有關係嗎?」
雲七夕眯起眸子,絲毫沒有怯意,語調很輕鬆。
「你祭奠的是大燕的仇人,大燕的仇人就是連城的仇人,沒關係麼?」
青黎冷冷瞪著她,雲七夕也毫不畏懼地回視她,雪花從她們眼前飛過,冷不過兩道交匯的目光。
「七夕,是你回來了嗎?」
直到惠妃的聲音在裡面響起,她們才各自轉身朝裡面走去,青黎回了房,雲七夕去了惠妃的房間裡。兩人平靜得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惠妃這兩日照顧皇上,擔憂著皇上的身體也累了,待雲七夕進去,她只問了一下皇上的身體狀況,便又把臉側向裡面,睡了過去。
而雲七夕躺在床上,卻睡不著。
青黎祭奠的人不可能是她娘,會是誰?
她記得單連城說過,青黎是代國人,所以從血統上來講,她與大燕與生俱來就有著深仇大恨。
越想,雲七夕越覺得毛骨悚然。
單燁寫這一封遺詔,仿佛耗費了他所有的力氣,當他重新躺回床上時,整個人如虛脫了一般,毫無生氣。
尤萬山心裡惶惶擔憂著,一直守在單燁床前。又不時去挑一挑燈芯,好讓燭火把內殿照得亮些。
他所擔憂之事他不敢提,但他也已經是活了半輩子的人,知道即便很多事情不甘願,卻也是人力所不能阻止和挽回的。
單燁知道他的想法,氣若遊絲地發笑。
「你放心,朕還不會死。」
這一夜,單燁沒睡多少時間,尤萬山也是一夜沒有合眼,偷偷地去探過幾次單燁的鼻息,生怕他就這麼睡著過去了。
還好,他雖然看起來太虛弱,可是那一口氣始終還在。
單子隱有幾日沒來,今日倒是來得早,一跨進來,尤萬山看過去時,面有驚異。
不是驚訝太子來看皇上了,而是太子的臉色看起來也好不到哪兒去,不過幾日,他似乎也消瘦了不少。
單子隱在床邊坐下來,垂眸看著躺在床上的單燁。
一直閉著眼的單燁聽見動靜吃力的睜開眼,只能看見眼前一團模糊的影子。
「連城,你終於回來了。」
單燁迷糊的話一出,站在一旁的尤萬山心知不妙,偷偷去看單子隱的臉色。
而單子隱的臉上一瞬間猶如陰雲密布,眼底划過一道殘忍的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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