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4章 劇變(二)

  第1985章 劇變(二)

  1687年5月15日,永州府道州郊外的一處管道邊,一隊兵馬剛剛走過。

  這是來自附近縣鄉的團結兵,按照上峰的命令到道州城外的一處大營集中,隨時準備領受各種任務。團結兵,顧名思義是地方上的團練武裝,但和傳統意義上的團練又有所不同,因為其指揮使和中上級軍官都是朝廷任命的,只有下級軍官是由地方推舉,要麼是地方上有勇力的遊俠兒,要麼是地主豪商家庭出身,總之是一種奇怪的混合體,與後世清末的團練(如湘軍)還是有一定區別的。

  在大順這個極度仰慕唐制的國度,團結兵已經被定為主力部隊以外的重要補充,承擔著彈壓地方、維護治安、轉運糧草、看管俘虜等工作。比如在川南、湘西清理土司勢力的戰鬥中,順軍就大量使用了各府的團結兵輪戰,發揮了不小的作用,也節省了大量的軍費。

  綜合說起來,團結兵和東岸的民兵制度有些類似,即在農閒時節統一進行訓練,然後由朝廷發放裝備(一般是冷兵器,火器很少,鎧甲這類貴重的裝具基本沒有),自己準備好到達集結地點的糧食、醬菜及其他用品,然後等待開拔。

  團結兵制度存在的基礎,是民間有充足的資財能夠支撐這種訓練、行軍和作戰,這就要求他們至少是有一些田產的自耕農,身無立錐之地的赤貧佃戶是無法承受這種負擔的,況且軍官們多半也看不上這些長期營養不良的傢伙。

  也託了大順起家時的政權性質(農民軍),攻占湖廣、江西等地時打土豪、分田地搞得非常積極,雖然平添了不少阻力,但對於在地方上建立穩固的基本盤卻有很大好處。再加上這幾個省在明末時長期陷入戰火,人口死傷慘重(江西甚至還被東岸人擄掠了一把),地方上無主之地甚多,後來大順政權乾脆進行了大裁軍,將鼎盛時超過三十萬人的部隊裁撤掉了起碼三分之一,然後分散到湖南、江西的很多州縣為民。這些人基本都是自耕農,在堪稱魚米之鄉的江西、湖廣成家立業並經營了一代人後,現在已經薄有家底,因此團結兵制度也能夠開始在全國範圍內推廣開來。

  這種制度在南明境內就無法推行。蓋因其地方上舊有勢力盤根錯節,土地這種農業時代最重要的生產資料早就被瓜分得一乾二淨,大量人口與地主之間存在著人身依附關係,整個社會的剝削程度遠超順國和清國。這種情況下,普通百姓吃飯還發愁呢,又哪有那個精力和體力來參加軍事訓練?更別說兩廣、雲貴一帶還有勢力龐大的土司勢力了,那些山野寨民們更不可能被朝廷徵用成為團結兵。

  因此,大順這個政權別看只有幾個省,人口也只有一千多萬,但戰爭潛力絕對不可小覷。團結兵這種預備役制度說穿了並不新鮮,古代就有,但人家能夠在全國推廣並已經維持了十多年之久,確實很了不起,足以吊打南明朝廷及旗下各路軍閥。

  而團結兵也只是這個國家戰爭潛力的一部分,事實上比預備役團結兵更重要的,是這個國家多年來一直大力整飭著的公路及水運系統。當年為了在清廷這個龐然大物的威壓下堅持住,東岸人很是派了很多批次的道路、橋樑及運河方面的工程師幫助他們改善國內的基礎設施,以改善其後勤物資及軍隊的調動速度,減少路途上的損耗。

  在那個年代,東、順兩國關係異常密切,東岸人出口了大量的水泥、石灰、鋼筋到順國,幫助他們建起了一系列的永久碼頭及依託其運轉的倉儲物流中心,這些都對改善順國的軍事後勤益處很大。再後來,他們還出口了很多木工工具機,幫助他們建立起了一整套的利用木材這種天然資源的體系。當然東岸人也沒忘了幫助順國培養一批建築人才,灌輸了一些先進的物流運輸理念,讓順國上下對交通基礎設施的重大作用有了深刻的認識。

  可以這麼說,是東岸人的啟蒙,才讓順國君臣明白了公路、運河、碼頭、倉儲中心這類基礎設施,同樣是國力的重要組成部分,而不僅僅是錢糧土地和人丁。打個比方,你後方再富裕,生產出來的糧食再多,若是交通不行,大部分也運不上前線,十袋糧食有九袋被運糧的人畜消耗在途中,只有一袋糧食能夠送抵前方。而就這少少的一袋能夠送上去的糧食,也因為路途艱難、曠日持久的緣故,被攤上了極大的成本,因為運糧夫子們跋山涉水在外奔波,很明顯是要誤了農時的,這家裡的莊稼收成很可能也會受到影響,試問這代價夠不夠大?

  最近二十年來,隨著局勢的日趨穩定,大順朝廷也開始咬牙擠出一定的費用(這個國家大部分收入都用在軍隊身上),開始在湖南、江西這兩個水系縱橫的省份進行建設。他們沒有選擇相對昂貴的公路建設,而是將有限的資金投在了河道的疏浚和拓寬上,同時沿河興建起了大批的碼頭和倉庫,並派兵值守,順便設立鈔關徵收一點過路費,以回籠點建設資金。

  平心而論,順國這二十年的基礎設施投資還是有一定效果的,這其實主要得益於湘江、贛江等主要水系及大量的支系組成的水網。這些河流,如果經過一番整飭並每年都撥款維護的話,那麼還是可以發揮很大的作用的,因為其覆蓋面實在是太廣了,能夠有效勾連湖南、江西的大部分府縣,這魚米之鄉可真不是白叫的。

  而基礎設施的改善,除了在軍事戰略方面發揮了較大的作用外,對於降低各地間的物流成本,打破商業壁壘,同樣也有著極大的功效。按照東岸人的理論,建立統一的沒有關稅壁壘的全國市場,是商業化大發展的重要標誌,順國如今雖然還沒能做到這一點,但至少在湖南和江西之地,確實是有些接近這個樣子了。而這,似乎也可以解釋,為何這兩個省的工商業在這二十年來持續發展,以至於到了現在倒逼思想界的革新,整個社會呈現出了一副欣欣向榮的景象。

  毋庸置疑,如今湖南、江西兩省大概是全中國除開東岸人控制區外工業程度最深,經商條件最好的省份了。這兩點,已經給李順政權帶來了極大的好處了,且他們也確確實實地看到了這一點,這從兩省貢獻的財稅連年增加就能看得出來,湖南、江西二省是大順能夠南征北戰的財稅之源、霸業之基。

  這次南明朝廷出現劇變,親王孫可望上朝途中被殺,黨羽被清算,很多統兵大將直接就投靠了大順,甚至還有跪求大順興兵南下,為孫可望報仇的人。這些消息被加急送到長沙後,李來亨便立刻召集群臣密議,最終定下了從四川、湖南分別出兵,兩路伐明的戰略。四川方面,自然由四川節度使劉忠貴統領大局,揀選精兵從東川府南下,以降將白繪為先鋒,直趨昆明,打的就是直搗黃龍的主意。

  而湖南方面呢,則由銀槍效節軍都指揮使郝平總攬全局,率精兵七萬餘從永州、寶慶等地出擊,目標直指廣西全省。這是南明朝廷直轄的省份,地方上沒什麼強力的軍閥,攻打起來應該阻力不大。李來亨估計,在左營兵馬大舉入滇作戰後,保不齊廣西的很多部隊還會被召去勤王,這又會進一步降低他們占領桂省的阻力。

  而一旦廣西被他們攻取了,那麼僅有雲貴兩省地盤的南明朝廷,又憑什麼跟大順斗?要知道,南明最能打的部隊都是以以往西營骨幹為核心組建的,現在西營老兄弟們鬧內訌,秦王孫可望被殺,麾下將領們惶惶不可終日,晉王李定國不得不強撐病軀多加安撫,但效果如何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不怎麼樣!

  其實若是給李定國一個窗口期,讓他從容收拾孫可望舊部,撫平局面的話,南明局勢還有可為。但大順又不是傻子,怎麼可能給你這個機會?這不,在消息甫一傳到成都和長沙後,比軍隊更快出發的,是大順朝廷派出的各路使者。

  這些使者隨身攜帶著大量空白告身,四處拉攏、遊說滇、黔、桂三省的南明官員或將領,許以高官厚利,贈以良田美宅,很是拉攏了不少人馬過來,為下一步大軍出動打下了良好的基礎。李定國不是不清楚順國在地方上的這些小動作,但他現在根本無法分出精力來處理這些事情,他能梳理完昆明周邊的局面就很不錯了。要怪就只能怪那個死鬼孫可望,篡位自立之心已經急不可待,大伙兒沒有辦法,只能斷然行此一擊,先誅殺了此獠,然後再想辦法收拾地方上的爛攤子。

  永州府作為大順南征的大本營之一,銀槍效節軍指揮使郝平已經先期帶了百餘親隨趕到了首府零陵縣,一邊等待各路人馬匯集,一邊派人前出偵查、聯絡,只待大軍一至,便以雷霆掃穴之勢直撲全州,務必要在最短時間內將其占下——全州周圍一些府縣的軍將已經和大順暗通款曲,唯全州參將死硬頑固,竟然妄想抗拒大順天軍,屆時定然要讓他知道厲害。

  而雖然主力從零陵出發,但這卻並不意味著其他各處就沒有作戰任務。事實上道州就是一個策應的方向,大順朝廷在這裡派了兩個指揮的正規軍,同時集結了約兩萬名團結兵,出龍虎關入桂,然後收編恭城等地已經談妥的南明降官降將,包抄桂林府城的側翼,動搖全桂一線的明軍戰鬥意志,說起來雖然是偏師,但任務也是不輕的,因此這兩個指揮約六千人馬揀選的都是後營精銳,確保入桂後能夠鎮得住場面。

  永州的百姓也感受到了戰爭腳步的鄰近。以往繁忙的湘桂貿易已經降低到了可有可無的程度,邊境地區各城寨都閉門自守,野外跑著的除了信使外就只有兩軍的斥候了。廣西境內很多百姓甚至已經往南遷移逃難,他們對於順軍的軍紀可沒太多信心,古來不禍禍百姓的軍隊他們可都還沒聽說過呢。

  如今的永州府境內,除了少部分向北運輸錳礦、錫礦的船隻外,絕大部分船隻、役畜都被官府徵用來運輸軍需物資了。錳礦、錫礦是要運到巴陵縣碼頭交割給東國人的,這也是順國出口的大宗貨物之一,因為量大價美的緣故,東岸人每年都要採購很多,然後運到庫頁島工業基地進行冶煉、加工。也就是說,這些礦物,是大順朝廷可以從東岸人手裡賺取硬通貨的物資,因此即便在這個戰爭瀕臨爆發的緊要關頭,他們仍然不敢讓供貨中斷,以至於擠壓掉部分軍需物資的運輸空間也在所不惜。

  當然他們對東岸的恭順也僅僅到這個程度了。相信這個時候如果東岸人要求他們勒兵回營,與南明保持和平的話,估計是得不到什麼回應的。順國雖然在東岸人面前姿態擺得很低,但人家並不是東岸人的傀儡,有自己的戰略利益,自主性還是很強的。如今南明朝廷內訌,如此千載難逢之良機,一旦錯過可能就再也不會擁有,因此順國君臣是打定了主意要藉機發難,一口氣吞吃了南明朝廷的地盤,增加自己國土的厚度。

  到了眼前這個節骨眼上,無論誰來說項都不好使了。戰爭機器一旦開動,若是沒有足夠的祭品的話,又怎麼可能停得下來呢?如今東岸人應該拋棄勸說順國停戰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轉而想想該怎麼善後。南明朝廷的結局會怎樣?廣東、福建的局勢該如何穩定?要不要對順國提出制裁?如此種種,不一而足,這才是寧波、登萊的老爺們該考慮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