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7 再也沒有光

  牢房內,裴弘元平靜地站著,看著黑漆漆牢柱外的寧貴太妃。閱讀

  素白的錦袍上染著污血,胸口和手臂處更是血肉翻卷。他衣裳穿的單薄,不過是一件中衣一件錦袍,酷刑之下,傷口一覽無餘。

  即便頭髮梳理的再整齊,也無法掩蓋一身的狼狽。

  寧貴太妃眼眶噙著淚,隔著牢柱抓住他的手,「你怎麼這番模樣……他們為何對你動刑!」

  她轉頭怒視著蘇林和張平,「這就是你們說的體面?世子向來愛乾淨,你們卻讓他走的這般狼狽不堪!」

  她的孫兒,隨時隨地都是一絲不苟的樣子,身上容不得一絲髒亂,何時這般狼狽過?

  蘇林和張平連連致歉。

  裴弘元聲音平和,「祖母,皇上要讓我認罪伏法,自然是要動刑的。」

  寧貴太妃冷笑,「連夜羈押了你,一早就定罪,他已是打定主意定你死罪,何必又多此一舉!」

  皇上分明就是自己受了苦楚,要在她的孫兒身上找回來!牆倒眾人推,地牢里的那些官吏,自然也是要卯足了力氣向皇上表忠心!

  可憐他的孫兒,在民間受了十幾年的苦,認回王府不過一年多,又遭此劫難。

  他連一日快活的日子都不曾享受過。

  早知如此,自己當初何必阻擾了他娶何幼菫,了了他的心愿,他也能過上一年的舒心日子。

  不必日日想著強求,日日受著苦楚。

  她的手顫抖著,拿著帕子輕輕擦著他臉上的血污,「元兒,疼嗎?」

  裴弘元淡淡笑了笑,「祖母不必難過,不疼。孫兒平日裡練武,受的傷比這個還要重些,這點傷算不得什麼。」

  寧貴太妃再也忍不住,眼淚成串落了下來。

  這還是第一次見他對自己笑,卻是在這個時候!

  牢里地鞭子都帶著倒鉤,又怎麼是平日裡練武可比的,怎麼會不疼?

  裴弘元聲音低沉了些,「孫兒不孝,不能承歡膝前,侍奉祖母了。府中沒了靠山,祖母必定艱難。兒子素日裡沒結交下善緣,此時他們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想讓人照應祖母一把,卻是難了。」

  寧貴太妃泣不成聲,拉著他的手,「我是貴太妃,誰能為難了我去,你擔心這個作甚?」

  「您是我的祖母,對我一片慈心,還是要擔心的。」

  裴弘元淡笑著,陰鬱的臉上有一絲光,「祖母若是有難處,可以去安西王府尋安西王妃,她心地柔善,應能幫祖母一把。」

  也不知,她知道了他的死訊,會不會難過。

  想必會難過的。

  她那麼愛哭,應還會哭一場。

  這輩子他遲了一步,錯過了她,下輩子他便早早地等著,再也不給別人趁虛而入的機會。

  「寧貴太妃,時辰到了。」

  蘇林一直在一旁盯著,開口提醒。

  蘇林示意獄丞開門。

  寧貴太妃緊緊抓著裴弘元的手,不肯鬆開,「元兒!」

  張平笑著上前,「寧貴太妃還是不要讓奴才們為難,耽誤了時辰,奴才們都要掉腦袋的。」

  蘇林始終盯著寧貴太妃和裴弘元的手,直到他們鬆開,才收回目光。

  他一手端著托盤,一手執壺倒酒,「世子風采,奴才多有仰慕。今日能親自送世子上路,是奴才之榮幸。」

  裴弘元臉上已經恢復了冷漠,「不必廢話了。毒酒拿來。」

  蘇林贊道,「世子好氣魄。」

  他親手將毒酒端給裴弘元,笑著說,「世子好走。」

  裴弘元接了毒酒,絲毫不猶豫,仰口一飲而盡,將酒杯擲到地上,冷眼看著蘇林和張平。

  「回去告訴皇上,若不是我不想牽連旁人,以他的能耐,根本捉不住我。」

  他說著話,嘴裡開始往外流著黑血,順著下巴,滴到胸前,越來越多。

  蘇林笑道,「一定轉告。」

  「元兒!」寧貴太妃衝上去想去扶住他,卻被蘇林隔了開。

  裴弘元慘然一笑,大口吐著血,「祖母便給我多燒些紙錢吧,助我早日轉世投胎。」

  寧貴太妃舉著帕子,沒了方才的高高在上,留著淚哀求著蘇林,「蘇公公,元兒愛乾淨,讓我給他擦擦……讓他走的乾淨些。」

  蘇林搖了搖頭,「寧貴太妃,世子死之前不能接觸旁人。」

  寧貴太妃跪了下來,緊緊抓著他的衣袖,舉著帕子到他面前,「那你來給他擦,求求你……」

  蘇林蹙眉,轉頭看裴弘元。

  此時他已經摔到了地上,如玉山崩塌,臉上的生機在漸漸消散。

  蘇林沒接帕子,從自己衣襟內取了一塊青色帕子遞給張平,「張總管給他擦擦吧。」

  張平一直只在旁邊看著,聞言嘆了口氣上前接過帕子,蹲到裴弘元身旁幫他擦著臉上的血。

  血擦乾了,又流出來。

  直到不流時,張平起了身,把滿是污血的帕子遞給蘇林,「蘇總管,人沒氣了,你驗驗吧。」

  「元兒!」

  一聲悲鳴。

  寧貴太妃身子一軟,癱在了地上。

  蘇林嫌棄地看了眼帕子,「扔了吧。」

  他踱到裴弘元身邊,伸手在他脖頸動脈探了良久,方起身說道,「寧貴太妃節哀順變。」

  「元兒……元兒……」

  寧貴太妃手腳並用,爬到裴弘元身邊,將他毫無生機的身子攬在自己懷中,緊緊摟著。

  「元兒,我的元兒……」

  剖心泣血。

  杜鵑啼血。

  蘇林沖外面打了個手勢,便有獄卒抬了門板過來。

  獄卒想要動手,奈何寧貴太妃根本不肯撒手,只摟著裴弘元的屍首痛哭。

  張平好心提醒,「寧貴太妃先節哀,這人還是儘快拉回王府才是,時候久了身子僵硬了,可就不好換衣裳了。」

  寧貴太妃這才鬆了手。

  裴弘元的屍首被抬上了門板,滿身污血尚未乾涸,便送出了詔獄。

  「世子!」

  詔獄門口,王府侍衛跪了一地,聲音低沉悲切。

  寧貴太妃已然鎮定了許多,「入棺,回府!」

  「遵命!」

  陸辛帶著侍衛,合力將裴弘元抬入楠木棺柩內,棺蓋緩緩合上。

  阻絕了這世上的陽光,阻絕了這世上的溫暖,從此以後,再也沒有光能夠照到那個陰鬱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