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醜態(一更)

  太子下了他繼位的第一道旨意,「朕既已登基,不敢讓母后仍以皇后相稱,便遵母后為皇太后。」

  大臣們又一次跪地,「參見太后!」

  新晉的太后面容悲悽,緩緩說道,「眾位愛卿平身。」

  短暫的休息之後,又是一波哭靈。

  太后悲痛難抑伏倒在地,幾欲昏厥,宮人慌忙扶她上了轎輦,抬回了坤寧宮。

  關了殿門,太后保養得宜的臉上一派淡然,任由宮女服侍著洗臉,塗抹脂粉。

  她淡淡說道,「哀家十六歲進潛邸,滿心滿眼的都是他,整日只為他活著。可這潛邸里女人多啊,多到哀家都記不清她們的名字。舊的走了,又有新的來了。日子過得久了,心被傷的次數多了,傷疤一層蓋一層,也就慢慢活明白了。哀家在這世上啊,能依靠的人只有自己。」

  「哀家靠著自己,一步一步往上爬,爬了大半輩子。如今終於站到了最高的地方,看著痛恨的人,一個個走了,走在本宮前面。」

  太后雍容典雅的臉上露出一絲冷笑,「想想以後的日子,可真是舒暢。」

  掌事宮女用梳篦輕輕幫她塗了玉容膏,輕柔按摩著,靜靜聽著太后說話。

  熏爐中薰香裊裊,殿中瀰漫著淡雅清新的香氣。

  殿門推開,宮女進來稟告,「太后娘娘,安國候求見。」

  「讓他進來。」太后揮手讓殿內侍奉的宮人出去,只留掌事宮女在身邊。

  安國候劉祁在宮人引領下進來殿,他跪下道,「臣恭賀太后娘娘,心愿達成。」

  他聲音洪亮,帶著毫不掩飾的喜悅。

  太子登基,她登上太后之位,最高興的莫過於劉氏一族了吧。

  所以說,她的親人只有劉氏。

  太后淡淡看了他一眼,「你起來說話。你是哀家弟弟,不必行此大禮。」

  劉祁起了身,「姐姐是最尊貴的太后娘娘,弟弟高興之餘也不能忘了規矩,給您請安還是要得的。」

  太后溫和笑了笑,她喜歡懂規矩的人。

  劉祁又稟報導,「娘娘放心,整個皇宮各個角落臣都安排了人手巡邏,誰也別想在這個時候搗亂。」

  太后緩緩在手上塗著玉容膏,「龍武軍可不在你的手中,大統領吳崢是蕭甫山的人,他們若是要搗亂,你能奈他如何?」

  劉祁冷哼,「臣倒希望他們搗亂,也好趁機解決了他們!」

  太后冷冷瞥了他一眼,「真刀真槍地干,你可是蕭甫山的對手?別嘴上逞強了。」

  劉祁重重嘆了口氣,「臣只是不忿,堂堂帝王,還要對他一個臣子這般小心翼翼。玉兒進宮才幾日,就因何氏被厭棄,我還搭上一萬兩銀子。太子……皇上就是怕惹惱了蕭甫山。還有,劉側妃愛吃荔枝,卻不能每日盡興,皆因那個何氏隔日就要分走一籃子。整日受著蕭甫山壓制,我這心裡憋屈!」

  太后冷聲說道,「你就只看著這點子東西?」

  劉祁臉色一亮,「娘娘是說……」

  太后擺了擺手,「你且看著吧。」

  --

  守了一夜的靈,皇子們個個精神萎靡,到了白日,便輪流休息。

  新晉的皇上靖章,在太監朱全和張安的反覆勸說下,去偏殿休息。

  他並不困,只是躺在榻上閉目養神。想著如何開創大燕盛世,成就偉大帝王霸業。

  外面是哭聲和僧人念經超度的聲音,在炎熱的夏季,顯得格外聒噪。可這些,卻絲毫擾不了偏殿的寧靜清涼。

  張安端著一個托盤從外面進來,立在不遠處候著,絲毫不敢出聲擾了皇上思索。

  不知過了多久,皇上睜開眼才發現張安在,手裡似乎端著吃食。

  他昨晚就未曾用膳,又熬了一夜,此時正覺飢餓。

  「張安,是什麼吃食?」

  張安上前到皇上跟前,「皇上,太子妃擔心您只顧悲痛忙碌,忘了照顧自個兒,差人送了三明治過來,讓您好歹吃幾口墊墊肚子。」

  蕭宜嵐和李側妃都有著身孕,不能前來哭喪,只能留在東宮。

  封后要在登基大典之後,這期間一切稱呼只能照舊。太子妃尚未晉封,如今也只能這麼稱呼,只是聽著彆扭的很。

  皇上皺了皺眉,「服喪期間朕要茹素,不吃葷食。三明治里有火腿,就不必了。」

  張安跪在地上,將托盤舉在皇上面前,「皇上您看,太子妃今日做的是素三明治,裡面沒有火腿,換上了口蘑胡蘿蔔。」

  皇上抬眼看去,之間托盤裡擺了四個三明治,側面看去,紅紅綠綠黃黃的分外好看,讓人口舌生津。

  他忍不住伸手拿起一個,一口下去,切成片的口蘑鮮嫩肥美,蔬菜新鮮爽口,麵包片烤的酥脆噴香。

  一吃起來便是胃口大開,不知不覺兩個吃完。

  他再要探手取時,手頓了頓,「平日裡都是送兩個,今日為何送四個?」

  張平回稟道,「送膳的宮女說,太子妃擔憂您昨日未用晚膳,再加上今日早膳未用,所以多送了兩個。」

  皇上把手收了回來,「朕是皇上,更應嚴於律己,克制口腹之慾。撤了吧。」

  張安應是,起身端著托盤往外走。

  「慢著。」皇上叫住他,「請榮國公到偏殿休息,賞給他吃了吧。」

  張安又應是。

  「慢著!」

  皇上想了想,蕭甫山何曾將這種小恩小惠看在眼裡過,自己這般賞賜,反倒是適得其反,惹他不快。他的驕傲在骨子裡,從沒有真正臣服過誰。自己剩下的食物,對他來說不是恩典,是羞辱吧。

  「只請他進來休息便是。劉側妃身子嬌弱,便賞給她吃了吧。」

  張安應是。見皇上不再吩咐,方端著托盤退了出去。

  蕭甫山被張安請到了偏殿。

  皇上給他賜座,「你要準備去靈山守陵,還有一堆軍務要處理。也不必整日在這裡耗著,待到午時,便回府吧。」

  蕭甫山謝了恩,坐到皇上對面,「臣也無甚軍務可安排了。明日出發便是。」

  天氣炎熱,即便有冰盆降溫,屍首也是存放不住的,待誦經超度之後,第三日便要遷入皇陵。

  皇上身子往前探了探,低聲問道,「你可有把握?」

  蕭甫山沉聲說道,「臣盡力而為。」

  皇上正欲再說什麼,卻是驀地眉頭緊皺,臉色發白。

  他強忍著劇痛說了句,「榮國公外面等候。」

  蕭甫山看了他一眼,退出了偏殿。

  張安已發現異樣,上前詢問,「皇上?」

  皇上艱難說道,「恭桶……」

  張安心下大驚,疾步去淨房拿了恭桶過來,皇上還未解衣,便聞一陣臭氣襲來。

  張安臉色發白,跪倒在皇上身邊,強忍著驚懼,幫皇上解著衣褲。待皇上坐上恭桶,他又卷著髒污的衣褲,抱著去了後殿。雙腿一軟,坐到地上,胸口劇烈起伏。目睹皇上醜態,他的命還能不能留得住!即便留得住,皇上怕也不想見到他了!

  有小太監從後門進來,見他坐在地上,驚慌詢問。

  他深吸一口氣,「小柱子,過來!」

  小柱子忙上前扶他起身,張安把髒衣交給小太監,目光森然,「趕緊去處理掉,若是被誰看到,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的命!」

  小柱子此時已聞到臭氣,頓時臉色蒼白,抱著衣裳瑟瑟發抖。

  張安道,「趕緊滾!」

  小柱子回過神來,緊緊抱著衣裳,跑出了後殿。

  張安穩住心神,取了備用的衣衫,又拿了一疊帕子,匆匆回了偏殿。

  皇上還坐在恭桶上,臉色陰沉森寒,一言不發。

  張安又去淨房端了清水香皂過來,小心翼翼地低聲詢問,「天氣炎熱,皇上可要奴才幫您擦拭一下身子消消汗?一會奴才再提些水過來,沐浴一番才是,昨晚只顧忙碌,皇上還沒沐浴呢。」

  皇上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好。」

  張安跪在地上,一番忙碌,又替皇上更換了衣裳。

  皇上剛抬步要去塌上,便又是眉頭一皺,黑著臉又坐回了恭桶。

  如此折騰了一個早上,皇上已是臉色蒼白,腳步虛浮。

  張安在熏爐里連加了幾勺龍涎香薰香,濃重的香氣遮住了異味,卻遮不住皇上臉上的怒火。

  張安冷汗涔涔。

  那個倒霉的小太監小柱子,也被捉來做幫手,一趟趟地換恭桶,提水。

  浴桶里早已經備好溫水,皇上卻不敢進去。

  小柱子從外面匆匆進來。

  「怎麼這麼久了,張太醫還沒過來?」皇上面色焦躁。

  小柱子戰戰兢兢跪下,「回皇上,張太醫昨晚不慎被毒蛇咬傷,已經抬回府休養。奴才不敢擅自做主,沒請其他太醫過來。」

  皇上皺眉呵斥,「荒唐,皇宮裡哪裡來的毒蛇?」

  小柱子顫著聲音回道,「太醫院的人說,太醫院地處偏僻陰濕地,附近又有池塘草叢,蛇蟲便會多些。之前也有人遇到過毒蛇。」

  皇上臉色難看起來。

  母后在皇宮經營了一輩子,太醫院的人大都為她所用,誰可用,誰不可用,他還真拿捏不准。

  唯獨張太醫,他還有幾分把握。宜嵐身子今日好轉,張太醫也是功不可沒。可偏偏他這個時候出了事。

  「去請吳太醫過來!」

  「是。」小柱子爬了起來,又從後殿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