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不屑

  張明偉這麼想著,真要走時,卻又聽到了藍天保的聲音:「小二哥,這些包子付了錢了。」

  張明偉聞聲轉頭看去,卻見藍天保向有點呆滯的夥計要回了那一大包包子,然後緊緊地摟在懷裡,就好像這是了不得的寶貝,生怕別人搶去一般。

  看到鼻青臉腫的他,在這種情況下還不肯放棄那些包子,顯然是真得非常需要這些包子。

  張明偉見此,並沒有說話,而是先和朱媺娖去了醉仙樓。

  他雖然剛才心疼錢,但此時,卻還是隨口要了個不便宜的包間。手頭的銀子,該用用,該花花,還是沒有猶豫的。

  護衛的錦衣衛校尉和隨行的王二彪等人,那是打死他們都不敢和張明偉以及坤興公主一桌吃飯。因此,最終是張明偉和朱媺娖兩人一桌,其他人在門口側一桌用早點。

  實際上,剛才耽擱了不少功夫,這都快中午了。或許是肚子餓,又或者是真得好吃。總之,張明偉感覺這家店的早點味道確實不錯。

  坤興公主雖然用餐依舊是那麼優雅,可是張明偉能發現,她的速度還是比平時要快點,也沒皺眉之類。從這些可以推斷出來,她應該也是滿意的。

  他們正用得差不多時,李若璉帶著人回來了,向張明偉稟告道:「情況屬實,這是他們的父母。」

  兩個老人,皆是他們的兒子攙扶著,能看出來,身體並不怎麼好,應該是有一餐沒一頓地餓的。

  李若璉剛說完,藍天保的母親便連忙跪地求情道:「天兒是為了我們才做那些事情的,還請大人開恩,放過我兒吧!」

  他爹也跟著跪地解釋道:「草民一家來京師,原本想著兩個孩子能找份工過活。可沒想到,到處都是來京師求活的人。壓根就沒有僱主願意雇我們兩個孩子,就因為有我們這兩個累贅,所以才出此下策。大人,您要抓就抓我們吧!」

  跟在他們身後的藍天保和藍地保一見,也都跟著跪在了他們爹娘後面。

  雖然他們只是簡單地解釋了一下,但張明偉聽了,卻能想像得出,他們應該是帶著希望來京師,最終卻經歷了絕望。

  其實也是,松山之敗剛傳來,這個時候是人心最惶惶的時候。到處都是難民,競爭也就激烈。

  此時,被兩個老者跪在面前,張明偉終歸是有點不習慣的。剛才他又在仔細觀察,心中還算滿意,便伸手示意道:「都起來說話吧!」

  誰知藍天保並沒有起來,而是解開他的衣裳,露出里側,展現給張明偉看,與此同時解釋道:「草民實在迫於無奈才騙搶包子,心中甚是不安。因此,草民都有記下來,希望將來有一日,草民能百倍償還包子錢!」

  張明偉聽了有點意外,看著似乎是寫了不少字在上面,便轉頭向李若璉示意了下。

  李若璉見了,立刻走過去,蹲下身子,仔細地觀察了一下,然後站起來向張明偉稟告道:「確實有記載,已有兩次,屬下看著不像臨時所寫!」

  張明偉聽了點點頭,然後轉頭看向藍天保。

  他不知道藍天保記下來是真有這種心思呢,還是說為了將來被抓而做得準備的說詞?

  不過當他看到藍天保坦然和他回視,從他的眼神中,並沒有看到一絲不妥,最終張明偉便相信了應該是前者。

  「大人,小人和哥哥情知理虧,因此,只是趁著不備搶了包子就跑。如果搶不到,也不敢動手打人硬搶。」藍地保見此,也誠懇地補充說道。

  這個事情,只要回頭去調查一下,就能知道他是否說謊。張明偉相信他們應該不至於那麼蠢,會在這方面說謊。

  這麼想著,張明偉便問藍天保道:「將來你要是混出來了,會拉下臉面去賠錢道歉?」

  「此乃草民所做唯一虧心之事,既然是做錯了,又有何拉不下臉面去賠錢道歉!」藍天保聽了,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張明偉聽了,看了他一眼,最終點點頭道:「好,我信你,且起來說話吧!」

  那老兩口聽出眼前這位大人不會再追究的意思,頓時大喜,連忙謝恩,然後才緩慢站起來,一看就是體虛那種,肯定是餓的。

  「吩咐夥計,再來一桌,讓他們先吃飽了說話。」張明偉轉頭對王二彪招呼道。

  王二彪其實有點不樂意的,他有點記仇,不過張明偉吩咐了,他也不敢違背,便又讓他手下去叫了一桌上來。

  藍天保一家四口人聽了,便又是道謝之類。邊上的朱媺娖一直沒說話,到了這時候終於忍不住,便附身過去,湊著張明偉的耳朵低聲說道:「先生,看他們怪可憐的,又這麼有孝心,還有良知,不如收到府里去吧?」

  張明偉聽了,轉頭看了她一眼,並沒有馬上表態。

  明末這個時候,人心敗壞,真正意義上的好人,真得已經非常難得。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樣的事情,真不要太常見。

  底層百姓在生死存亡線上掙扎,人性經常經受考驗。一般而言,都是經受不住考驗的。

  什麼易子而食,這種事情的發生,其實就體現了這一點。在餓得受不了之時,對自己的孩子有感情,不敢吃,就和別人換下再吃。發生這樣的事情,真是非常地可悲!

  想著這些,張明偉就感覺肩膀上的責任越加地重了,自己有責任要改變這樣的世道!

  此時,藍天保見他父母看著夥計開始上吃的,擺上一碟碟的佳肴時,忽然老淚縱橫時,他便再也忍不住,轉身向張明偉作揖說道:「草民從小讀書,不敢說學富五車,可只要一般讀書人能做的事情,草民自信都能勝任。還有我弟,一身力氣,人又勤快,絕對是個好勞力。還請大人收留我一家人,絕對不會讓您失望的。」

  在說話的時候,當他說到「還請大人收留我一家人」時,刻意提高了聲音,強調了「一家人」這三個字。

  在說完之後,藍天保又回頭看了他父母一眼,最後跪了下去,頭伏在地,等待答覆。

  藍地保見了,也連忙學他的樣子,跟著跪了下去,頭伏在地,等待答覆。

  他父母聽到,也是擦著眼淚站起來,轉身看向張明偉,在低頭看看兒子之後,藍天保他爹立刻誠懇地跟著說道:「大人,小老兒是我們完縣最好酒樓的掌廚,賤內是廚房幫傭。本來想著一家人到京師不但能安穩,不再擔驚受怕,還能憑著手藝養家餬口,可沒想到……沒想到……唉!要不是見我們兩個餓急了,天兒是個要強的人,肯定是萬萬不會辱沒了讀書人的斯文。」

  張明偉聽了,轉頭看向藍天保,不置可否。

  但朱媺娖的眼神卻亮了好多,帶著驚喜。不過見張明偉沒有說話,就有點急了,連忙伸手在桌子底下拉了拉張明偉的袖子。

  不過張明偉心中還有一個疑惑,想要弄明白再說。要不然,萬一招進府里的人不老實,這是他不願意的。

  正在這時,就聽王二彪帶著一點陰陽怪氣地聲調說道:「他這麼有本事,為何連個秀才都不是?」

  相貌堂堂,一身儒雅之氣,還說一般讀書人能做的事情他都能做,很是自負的樣子,結果連個秀才都沒得,指不定就是個隱藏很好的騙子。

  王二彪記恨著說他狗仗人勢,就提出了這個質疑,提醒張明偉和坤興公主不要被騙了。

  藍天保聽到這話,便抬起頭來先盯了王二彪一眼,隨後看向張明偉,帶著一點憤恨之色說道:「還請大人明鑑,非是草民沒那個本事,而是如今的秀才,都是要用錢買。草民不屑!」

  「大膽!」王二彪一聽,立刻抓住了這點厲聲喝道,「科舉一途,乃是朝廷取士之基石。你這狂徒,自己沒本事卻找這種可笑藉口,你可知罪?」

  他這聲音一提高,就變得有點尖銳起來,顯得有點與常人不同了。

  藍天保聽得一愣,立刻轉頭看向他,似乎是想求證什麼?

  「你這個人也真是!」朱媺娖也有點不高興了,看著藍天保說道,「這麼編排朝廷,都對你沒好感了!」

  張明偉聽得啞然,轉頭看了她一眼,然後才轉回頭,和藹地說道:「沒事,你好好說,到底是怎麼個情況?」

  藍天保聽到,也顧不上打量王二彪了,回視張明偉,帶著一點憤怒之色回答道:「小人絕對不是編排朝廷!如今的地方上,要不是官宦世家的子弟,必須要用錢才行,否則根本通不過縣試或者府試。」

  說到這裡,他又馬上補充道:「小人特意打聽過,這種情況絕非完縣一地如此,而是各地皆有。」

  王二彪一聽,淡淡地眉毛一豎,正待發怒之時,卻見張明偉向他一擺手,阻止了他說話,然而才問道:「你有聽說過復社麼?」

  一聽這話,藍天保頓時一驚,連忙問道:「大人也知道?」

  「先生,這是什麼意思?」朱媺娖聽出一點不對了,當即皺著眉頭問道,「該不會他說得是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