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城的時候,劉富貴特意穿了在武昌府時候發下來的軍服,因為一直沒有戰事,加上愛惜新衣裳,看著至少有八成新。
就這,劉富貴還特意整理了下儀表,抬頭仰頭看了眼漢中府城門洞上的牌匾,然後深吸一口氣,便大步走進了城裡。
城門洞裡躲在避風處守門的軍卒,看著劉富貴等人的背影,一個個明顯都很羨慕。
「看到沒有,這軍服都這麼新,該不會是一直沒打仗的吧?」
「別瞎說,這些都是直屬興國公的精銳騎軍。你還敢說他們沒打仗,小心你吃不了兜著走!他們那軍服啊,據說是新發下不久的!」
「呀,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你看看我們的衣裳,補了又補,啥時候能發套新衣裳顯擺一下啊!」
「這還不容易,你可以去打仗啊,只要打仗的大明軍卒,都是優待的!」
「你還真別說,要是可能的話,我還真想去。據說他們的軍餉可都是足額發放,有錦衣衛監軍監督。如有問題,還可以告到錦衣衛衙門去!」
「……」
劉富貴當然不知道,同為地方軍隊的那些軍卒,其實是非常羨慕他們這些按照後世的說法,屬於野戰軍的軍種。因為《大明軍人撫恤優待條例》,自然是先在野戰軍中普及,要想大明所有軍人都享有這個待遇,那還得大明國力再強大一些才行。
此時的他,雖然離開漢中城多年,可是他感覺還是那麼熟悉,並沒有特別的變化。或許是臨近年關了,街道上的行人,哪怕是下雪天,照樣也是比較多的。
街道兩邊的商鋪,夥計都在自家屋檐下,大聲喊著,招呼著客人去買年貨。
「都來看啊,都來看,新到的綢緞,南方的極品啊,最適合出門,馬上就賣完了!」
「段家老師傅打造的首飾,過年的時候最熱門了,所剩不多了,要買趁早了!」
「豬頭肉,新鮮的豬頭肉啊!」
「……」
聽著這些吆喝,劉富貴忽然就很有一種衝動,想要去給爹娘,還有弟弟妹妹都買點好東西;可是,就在他想轉身時,摸著懷裡硬邦邦的銀子,便又站住腳了。
再好的東西,也沒有帶銀子回家來得實在!
於是,劉富貴便又領著國公發下來的袋子,繼續記憶中的家走去。看著越走越近,他的腳步,也在慢慢地加快。
然而,等到了他家所在的街道拐角時,劉富貴忽然又站住了。
從他的臉色上能看出來,他有點擔憂。離家這麼多年,家人還好麼?
雪花飄著,落在他的身上,要是還了平時,他肯定會拍掉;然而此時,內心的擔憂,讓他忘記了一切。腦海中想著的,全是印象中家人的一點一滴。
雪花越積越多,帽子上,肩膀上,很快就堆積了起來。
「這是誰啊?杵這裡不回去,該不會是……」劉富貴的身後傳來動靜,話還沒說完,終於認出這個雪人身上穿著大明軍服,立刻嚇了一跳,馬上閉嘴。
朝廷大軍就在城外,這時候,包括城裡的老爺們都收斂了很多,誰敢得罪當兵的。
不過這人也是好奇,一個當兵的,怎麼就站這裡呢。繞過劉富貴的同時,轉過頭去看臉。
一看之下,這人頓時驚訝,又仔細打量了一下,忽然驚叫起來道:「你……你是劉家老大?」
劉富貴此時才回過神來,聞聲看去,卻也認得,這人是他家鄰居老王頭,在衙門有點關係,當著知府衙門的牢頭。
一下見到熟人,哪怕印象中,老王頭一家一直是這條街上趾高氣昂的,劉富貴也感到親切,便點點頭,頭頂雪花掉落的同時說道:「是我,我……」
他本來想問下,他家裡的情況。
可是,老王頭上下打量了下他之後,都沒等他說完,就好像是從地上跳了起來,然後飛快地往巷子裡跑去,一邊跑,還一邊大喊道:「親家公,親家公,你兒子回來了,你兒子回來了……」
劉富貴頓時有點傻眼,親家公?誰是他的親家公?
在他的印象中,老王頭一家其實很看不起別人的。可此時,卻在親熱地喊著「親家公」,該不會是和自家結親了吧?
他正想著,就見到那老王頭已經跑到了印象中他家的門口,一腳就踹出去,不過就在快踹到門時,劉富貴看到他硬生生地收住了腳,不過用肩膀頂開了門,對立面又喊道:「親家公,你兒子回來了,富貴回來了!」
喊完之後,都沒有一刻停留,立刻又轉身往家裡跑去。
劉富貴的家裡,立面的門打開,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人出現,看了下院子裡空無一人,便有點納悶地向裡面說道:「剛才我是聽錯了麼?怎麼好像聽到他竟然喊我親家公了,不是老劉頭麼?」
他這話才說完,卻被人一下撞開,一個老婦人從裡面沖了出來,激動萬分地大聲喊道:「富貴,是富貴麼?富貴回來了?」
遠遠地,劉富貴聽到這聲音,頓時,兩眼發紅,再也不管不顧,立刻猛地前沖,雪花掉落,露出了一身八成新的大明軍服,沖向了自家門口。
高大的身影,突然之間就出現在門口,讓院子裡的人都一下愣住了。
一時之間,剛才還大喊大叫地聲音,突然間就寂靜無聲。
劉富貴看著院子裡一前一後的兩個老人,頓時就淚流滿面。在他的印象中,爹娘根本就不該如此之勞,他們才四十多歲而已!
「嘭」一下,劉富貴再也沒有管身上的新軍服,重重地跪了下去,激動地喊道:「爹,娘,我回來了!」
聽到他這話,呆住了的老婦人,離他最近,一下便沖了過去,抱住了他的腦袋,喜極而泣。隨後,又立刻捧著劉富貴的臉,仔細地打量,笑著的臉上,淚水卻怎麼都止不住:「真是富貴,沒錯,是富貴回來了,我兒回來了!」
劉富貴的爹,就在他們娘倆的身後,看著這一幕,也是老淚縱橫,不過沒有說話。
而在屋子裡,有大鬧地聲音傳出來:「褲子給我穿,別和我搶,我要去看看!」
「昨天你穿出去了,今天輪到我穿,我也要見我哥!」
「……」
與此同時,在街道上,一個抱著小孩的女人,也是驚喜地叫了起來:「大哥,真得是你麼?」
「好兒媳啊,我做公公的怎麼可能騙你呢,就是你哥回來了!」老王頭的聲音隨即也響了起來,就好像是他家兒子一樣。
那女人轉頭看了他一眼,頓時就恍然大悟了。自己在家一直是受氣,可剛才公公卻突然對自己非常客氣,還叮囑自己往事不要再提,王家以後肯定會對自己好,原來是大哥回來了。
可是,看大哥的衣裳,他該是當兵去了,為什麼老王頭卻變得如此客氣了?
這個想法只是一閃而過,這女人,也就是劉富貴的妹妹,立刻沉浸在親人回來的喜悅上。
門口處,鄰居們都紛紛聞聲出門看熱鬧。
竊竊私語,自然是免不了的。
「還真是劉富貴回來了,這些年沒有音訊的,都以為他死在外面了呢!」
「不是聽說他好像當了賊人麼,怎麼穿了一身軍服回來了?」
「不要瞎說,你們看老王頭,竟然這麼客氣起來,啥意思?難不成他會怕了富貴?一個大頭兵而已!」
「就是,看他兩手空空,就那一個袋子而已,肯定混得不怎麼樣!」
「……」
在院子裡,激動了一陣之後,劉富貴他娘終於想起什麼,便立刻扶著自家兒子站了起來,然後轉身說道:「老頭子,看看,富貴終於回來了!」
說到這裡,她摸了摸劉富貴身上穿得軍服,拍掉了雪花,又高興地說道:「看看,這衣裳都還是新的呢!」
可誰知,劉富貴他爹卻一下沉下臉喝道:「一聲不吭地跑掉,還以為你死在外面了呢!如今就當個大頭兵回來,是缺錢還是餓肚子終於想起這個家了?」
聽到這話,劉富貴他娘連忙幫兒子說話道:「看你說什麼?兒子沒回來還嘮叨平不平安,一回來就又發脾氣。這是幹什麼?你看看,兒子不是帶東西回來了麼?」
聽到這話,平時和劉家有不對付的鄰居,便在外面陰陽怪氣起來了。
「呦,真得帶東西回來了呢,也不知道那是個啥?」
「當兵的能帶啥回來,隨便撿了點東西,要我的話,至少用個大包袱裝裝門面吧!」
「……」
劉富貴他爹一聽,頓時幾步走到門口,沖這些陰陽怪氣地人厲聲喝道:「我兒會把貴重的東西提手裡麼,還要你們來瞎操心?」
「走,回屋裡去!」劉富貴他娘見了,便拉著劉富貴的手,連忙說道。
她就猜到,那些個人回頭肯定會起鬨,她不想她兒子沒面子。
可誰知,劉富貴壓根沒走,只是對他爹說道:「爹,孩兒帶來最貴重的東西,就是在袋子裡。」
說完之後,他向他爹跪下,雙手捧上了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