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衛的所在,周邊原本是有不少村莊的。不過當年建虜攻過來的時候,特別是努爾哈赤時代,殺戮漢人無數,因此,這海州衛周邊的村莊,基本上就剩下個斷壁殘垣,多年之後,草長起來,只是依稀還能看到這些地方以前有過村莊。
在海州城以西四十里,臨近遼河的地方叫做牛莊驛,又叫做牛家莊,是為數不多還現存的莊子。只是不管人氣還是規模,比起建虜在遼東開始肆虐之前,已經完全不是一個級別了。
那個時候,這裡是交通要道,南來北往的人,都要經過這裡,因此人氣很旺。甚至離這裡二十里遠的地方,又自發聚集成了蕭家屯和石井鋪。
而如今,蕭家屯和石井鋪的斷壁殘垣已經淹沒在荒草從中。就連這牛家莊,也已經物是人非。如今在這裡當家做主的,是建虜。然後每戶建虜都有分到漢人包衣,替他們耕種打理莊稼。
在牛家莊外的田間地頭的棚子裡,幾個建虜正在這裡喝茶聊天,同時監督著田裡在忙著的漢人包衣。
「真是無聊啊,要不是這腿殘廢了,真想繼續上戰場打明國去!那日子才是舒服的日子!」
「可不是,如今這些漢人包衣都已經學乖了,絕了逃跑的念頭,我們在與不在,他們都不可能逃跑!」
「是啊,記得我年輕那會,都得帶刀槍守著田間地頭,嚴密監視著那些漢人包衣。一個不小心,他們就敢跑!」
「那個時候,他們有個東江鎮可以跑,可如今,呵呵,就連錦州和寧遠都是我們大清的了,他們還能跑哪裡去?」
「哈哈,就連東江鎮的那些明狗,如今都是在為我大清效力。說起來,還真是諷刺啊!早知如此,當初何必還要和我們打呢?」
「其實,早晚有這麼一天,一點都不意外。你們想想,當年我年輕的時候,一個人都敢攆著一群明軍追。呀,真懷念當年的日子啊!」
「……」
他們在棚子裡聊著,在地里幹活的漢人包衣,卻忽然有了騷動。
這棚子裡的建虜看去,只見有一個漢人包衣倒在了地里,邊上有兩個同伴蹲在那裡說話,神情有點急的樣子。
其中一名建虜見了,便站起來拍拍屁股道:「真是晦氣,看來我又要少一個漢人包衣了!」
「提起這個,還真是個事兒。」另外一個建虜聽了,便接過話題道,「這批漢人包衣,都是崇德三年時候和碩睿親王入關俘獲來的。如今已經是崇德七年了,我估摸著,也該是再入關一趟的時候了吧?」
聽到這話,先站起來的那個建虜也不急著去看情況,繼續聊道:「前幾天的時候,不是從海州城調走了騎軍麼?估摸著就是準備入關吧?」
「真的,那倒是好事,希望這次的收穫多一些吧。這樣的話,能多分一些漢奴下來,糧食也能多分點,漢奴就能活長點。」
站著的建虜聽了點點頭,然後握了下手中的鞭子,往地里走去,同時臉色猙獰起來,厲聲喝道:「圍著幹什麼,想偷懶麼,莫不是要吃鞭子?」
聽到這話,圍著的那些漢人包衣,立刻便散開,繼續去幹活了。只有一個還蹲在那裡,帶著悲音在喊著:「哥,哥,你醒醒啊,不要丟下我,嗚嗚嗚,哥……」
「啪」地一聲,這建虜揮了下鞭子,發出一聲讓人驚心的響聲,同時兇狠地說道:「怎麼,皮癢了,敢不聽主子我的話了?」
那人聽到,轉過頭看著,淚流滿面,看著這建虜哭求道:「求求主子,給點稀粥吧,我哥把吃的都給我吃了,他餓暈了。要是死了,主子不是也少一個幹活的了麼?」
這建虜冷著臉,他當然不希望手中的漢奴那麼快就死了。可是,他手中也沒多少糧食,於是,他便又一揮鞭子,發出「啪」的一聲響,厲聲喝道:「誰給你的膽子,竟然敢向你主子提要求了?還不快幹活去!」
那人沒動作,依舊跪在地上那人身邊,只是稍微挪動了下方向,朝這個建虜連連磕頭,同時哭訴道:「我哥還沒死,真得只是餓著了,只要主子賞一口吃的,肯定能給主子干很多活的!主子……」
話還沒說完,就聽到「啪」的一聲。這一次,皮鞭是打在了他的身上,打得他一下疼得趴在了地里。衣衫襤褸的背上,一道血色鞭痕清晰可見。
不用說,這一鞭子就是這個建虜給出的答案。吃的沒有,鞭子有。
這個漢人包衣努力爬了起來,跪在那裡,轉頭看了下依舊沒有動靜的哥哥,然後轉回頭,抬頭看向那個建虜,眼神中充滿了絕望和仇恨。
看到這個眼神,這個建虜心中一驚。
這樣的眼神,他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過了。
回過神來後,他頓時面露凶光,握著皮鞭的手明顯緊了緊,很顯然,他要狠狠地教訓這個奴才了。
不過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了馬蹄聲,而且聽動靜,似乎是不少馬匹發出的聲音,於是,他好奇之下便轉頭看去。
只見不遠處的官道上,一群騎士,大約五六十騎的樣子,正從西邊往牛家莊而來。
看到這個,他就有點好奇,不是說,海州城的騎軍,都被調走了麼?這是哪裡來的,難道是寧錦那邊?
棚子裡剩下的幾個建虜同樣看到了官道上過來的騎軍,他們也都好奇,紛紛站了起來迎了過去。
地頭上的這個建虜想起是不是要入關的事兒,這是關係到他在之後會不會有漢奴分,會不會有糧食分,因此他也關心,便顧不得收拾眼前這個漢奴,反正也不會跑,就先去官道上問情況了。
等他走過去的時候,先一步到官道上的那兩個建虜已經和騎軍中為首的那個在交談了,用的是女真話,真是在說調兵的事情。
於是,他也趕緊加快腳步走了過去。然而,等他剛走到官道上時,卻聽到其中一個建虜忽然驚叫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那幾個人根本不像!你們……你們是……」
話還沒說完,就見那騎軍隊伍中有人一槍捅了過去,直接捅進了那建虜的嘴巴,把後面的話給捅回去了。
其他騎士看到這一幕,便都沒有猶豫,立刻用手中的武器攻擊面前的幾個建虜。
這情況,突然發生的,措手不及之下,一個建虜都沒逃過,不是被捅死,就是直接一刀兩斷,首級天上飛。
田間地頭在幹活的漢人包衣,有幾個人在偷眼瞧官道上的情況,看到這一幕的時候,驚得他們下巴都快掉地上了,手中的鋤頭,更是沒握住。
官道上的那群騎士,立刻便有人縱馬奔馳,顯然是要包抄這些田間地頭的人,不讓他們逃跑。
剛才和建虜說話的那個騎士見到,便用大明官話大喊道:「他們不是建虜,都是被建虜掠來的關內百姓!」
這話一喊出去,那些田間地頭聽到的漢人包衣,頓時就呆住了。
什麼意思?這是朝廷官軍?
他們又不傻,這些人剛才殺了那些建虜老爺,然後還用大明官話這麼大喊,這話里透露出來的意思,應該就是朝廷官軍啊!
可是,這麼多年了,朝廷官軍從未出現在遼東過啊!
不要說從崇禎十一年被掠來遼東,就算是之前,也沒聽說過有啊!
在他們發呆的時候,這些看著是建虜騎軍的騎軍,已經把他們都給包圍了。
其中有一個騎卒似乎有點好奇,便開口問道:「他是怎麼了,被建虜打死了?」
說話的口音有點怪,地上跪著的人卻是聽出來了,是關內秦地口音。他所指的人,就是他哥。
一想到這,這人便立刻回過神來,連忙求道:「各位好漢,誰有吃的,能不能給點吃的,俺哥是餓暈了!」
他當然是用大明官話說的,不過口音是山東的。
聽到這話,剛才說話那人便想去解身上的乾糧袋子,不過很快就停住了,轉而把水壺給解開,丟給地上跪著的那人說道:「先讓他喝點水緩緩,只要能喝,說明就還有救!」
很顯然,他對於餓暈了的人,還是有點經驗的。
地上跪著的人一聽,都顧不得道謝,連忙撿起水壺就要往他哥嘴裡倒。然而,那水根本就倒不進去,急得這人都哭了起來:「哥,快喝啊,喝一口,喝一口就好啊!嗚嗚嗚,哥……」
馬上那人見了,搖搖頭,翻身下馬,從那人手中奪過水壺,一邊掐了下地上那人的人中,然後掐嘴巴,倒入一些水到口中後再掐人中,進行施救。
跪著的那人有一種手足無措的樣子,很惶恐,就看著那騎士救他哥。忽然,他看到他哥的喉結動了起來,把水咽了下去,頓時,他激動地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說道:「俺哥有救了,俺哥有救了……」
這時候,那騎士便把水壺丟給他,自己站了起來。
「大人,這些人怎麼處置?」邊上的一人,開口問道。
他這話,頓時讓這些漢人包衣立刻緊張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