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變量

  半個小時後,陳道在他們家附近的診所處理完了腿上的傷,做了清創和縫合,基本上沒有大礙。

  他剛剛驚醒時,把茶几的不鏽鋼底座踢散架了,小腿被底座支架給割了個又長又深的口子,流了不少血。

  這茶几是他當初搬家的時候在本地論壇20塊錢買的二手,直接自己去賣家那扛回來的,也虧得這底座不是那麼結實,不然他估計小腿不骨折也得骨裂。

  這傷口看起來很猙獰可怖,梁芸都不太敢看,但對陳道來說,這種傷、這種疼,還是蠻普通的,跟小擦傷差不多。

  醫生縫合包紮完,暫時出去拿東西,處置室內只剩陳道和梁芸。

  梁芸坐在陳道身邊,當成靠椅讓他靠著,輕輕地撫著他的額頭,眼中滿是心疼:「阿道,你剛剛是不是又做噩夢了?」

  見陳道點頭,梁芸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小聲道:「阿道,我們需要幫助……」

  她的話說得比較委婉,但陳道卻是馬上明白她的意思,這是要帶他去看醫生。

  陳道並沒有假裝不明白或是抗拒,甚至都沒有猶豫,直接點頭:「好。」

  雖然他知道自己的情況去醫院、看醫生大概率並沒有什麼用處,但他也很清楚,梁芸的一切出發點都是為他好,在擔心他。所以哪怕只是為了讓她放心,他也會去。

  而且,今天的這場噩夢和驚醒的過程,也讓他心有餘悸。

  他剛剛做的夢,同樣是有關異界的。以前做的噩夢,通常是異界真實的人物、場景,但是沒有發生過的事件。而今天做的噩夢,卻是他真實的經歷,是他在異界遇到第一個穿越者的經歷。

  是的,就是他中午見到的那個空調小哥。

  本來那些記憶已經大部分都很模糊,但噩夢卻幫他「重溫」了一遍。

  他當時剛遇到了空調小哥,兩人都還沒來得及交流一下穿越經驗,就被一群怪物給追殺得不停狂奔。

  好容易以為擺脫了追殺,坐在地上喘幾口氣,剛聊了兩句,空調小哥剛笑著要說自己的名字,胸口忽然冒出了一根拳頭大小的尖刺,並且不斷往上蔓延,然後把空調小哥整個從地上頂到了空中。

  當時也剛穿越不到一天的陳道被那從地下鑽出,又一下捅穿空調小哥胸腔,將他「舉」上天的怪物給嚇了個半死,手腳並用拼命奔逃。

  那怪物可能是同一時見只能狩獵一個人,所以沒有追他,讓他逃過一劫。

  但空調小哥被破胸舉天的那一幕,卻是一下讓他對這個世界的殘酷和危險有了充分認知,讓他不論什麼時候都不敢完全放下戒備。

  很多記憶中的細節,他原以為早已忘記,但這場仿佛舊日重現的噩夢,卻又將它們無比詳細地展現出來。

  ——原來那些記憶其實一直都在,只是被潛藏在了意識深處。

  ——異界經歷所帶來的影響,也從未消失,只是被暫時壓抑。

  他所害怕的,並不是那噩夢,不是夢中再見那慘烈景象,而是驚醒之時見到梁芸被他驚嚇的模樣。

  如果當時梁芸再靠近一點的話,很有可能會被他傷到。

  這是他最害怕,也最無法接受的情況。

  從診所回到家後,陳道把他之前在他們學校心理諮詢與服務中心的電子申請表格,還有他後來到了那邊填完帶回來的幾個表格,拿給了梁芸看。

  「之前我其實就打算去找學校的心理諮詢師看看的,不過後來因為有一些其他的事要做,耽擱了。我可以再重新去看看,資料都是填好的,只要再預約一次就可以了。」陳道自然沒有跟梁芸說,這個「其他事」就是去找她。

  梁芸看了那些表格,卻是對陳道愈加心疼了,伸過手輕輕摸著他的臉頰:「周末我陪你去。」

  不過他們卻並沒有等到周末,得知諮詢師有空,陳道預約成功後,第二天下午,梁芸就請了假,去陳道的學校,陪他一起去了心理諮詢與服務中心。

  然而這次他們按時抵達後,卻又撲了空,因為一位女學生要跳樓,那位諮詢師趕過去了。

  遇到這種突發事件,陳道和梁芸自然不好說什麼。

  好在這事很快就傳來完滿解決的消息,那位女學生被擔當諮詢師的老師趕過去勸了下來,不過諮詢師現在和那女生在一起,也不可能回來見陳道了。

  不過聽著在中心勤工儉學的學姐傳來的消息,陳道知道剛剛想跳樓的女生,就是他上一次來時,在他前面進諮詢室的那位大四女生。

  好像是因為最好的三個朋友在和她一起旅遊的時候車禍過世了,她一直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一直十分地痛苦和內疚,沒想到今天竟然差點輕生。

  也難怪中心的諮詢師會趕過去,畢竟之前那女生是來這邊進行過心理輔導。

  離開學校後,梁芸和陳道倒也沒有直接回去,而是商量之後,直接去了一下最近的三甲醫院掛精神科。

  陳道自然沒辦法直接跟醫生說他穿越異界三十年,只能用一種相對合邏輯一點的方式來描述他的經歷,以及精神上經過高強度錘鍊,適應了一種嚴酷環境後,又重新回到安逸環境總的不適與混亂。

  醫生倒是聽得很認真,一邊聽還一邊詢問幾句,末了問他是不是睡眠不太好,精神太過緊張,有沒有盜汗、食欲不振、精神恍惚之類的症狀,接著又讓他去做了些檢查,拍了幾張片。

  一直到五點多,陳道和梁芸才離開了醫院。

  看著手裡醫生開的藥,陳道心裡不由得有些苦笑,醫生大概率是認為他是睡眠不足、做噩夢,導致了精神上的焦慮,於是出現了臆想之類的情況,很顯然是把因和果弄顛倒了。

  但確實,也很難讓醫生相信他說的話。

  當然,就算醫生真的相信他,應該也很難幫到他。

  不過看著旁邊梁芸那鬆了口氣的模樣,他還是覺得這趟沒有白跑。

  醫生給他開的都是些緩解焦慮、助眠的藥物,正常來講這個劑量應該沒有太大副作用,但陳道吃過藥後,卻反而睡不著了,哪怕旁邊有梁芸陪伴。

  明明身體是很疲憊、很想睡,但意識卻本能地很抗拒,害怕睡,似乎有種擔心這種狀態睡著後,身體失去控制,可能會傷到梁芸的感覺。

  於是兩天後,陳道整個人就恍惚無神,眼睛滿是血絲,憔悴得不成樣子,把梁芸嚇得趕緊阻止他吃藥。

  然後等陳道又恢復了幾天後,梁芸才又自己做了很多功課,問了幾個在醫院工作或有親人在醫院工作的朋友,帶著他去了一家精神科全國排名前列的醫院,掛了專家號。

  這次做了更多的檢查,並且隔了幾天又去複查了一次,開的藥和上次不同,但功效其實差不多。

  陳道又吃了兩次,再次進入睡不著的狀態,梁芸趕緊把藥都扔了,然後再不提帶他去醫院的事了。

  反正暫時來看,陳道只要進行正常睡眠——就是在她身邊、在她睡著前入睡,那就基本沒什麼問題,每天早上都是個精神抖擻的正常小伙。

  梁芸便將床邊上任何可能會傷到他的物品搬走,然後把床頭櫃之類的邊角都包住,囑咐他無論如何不要隨便在沙發或是外面其他地方睡覺,如果覺得困得不行,就打電話給她,她不管在幹什麼都會趕回來陪他睡覺。

  事實上不用梁芸交代,有過上次差點傷到梁芸的經歷,陳道自己也非常注意,一定要避免那樣的情況再次發生。

  好在兩個人住在一起,陳道的作息也基本都很規律,做到保持睡眠時間一致,倒不會非常困難。

  陳道的噩夢和睡眠問題,就像是個暫時壓下症狀的頑疾,雖然症狀消失了,但他很清楚,那病依舊存在,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一些無法預計的變量時,就會發作。

  他現在只能是儘量地減少這些不可控變量的出現,依靠時間慢慢來消解,將那「異界三十年」的影響,埋得更深一點,再深一點。

  但既然是不可控的變量,又怎是他想避免,就能避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