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聽了陳老先生的話後,都沉默了,是啊,原來這就是大道與小道,原來安通判不過是個沽名釣譽之徒。
安通判被捕時,林氏正在繡坊買針線,感覺到今天街上的行人比任何時候都來得多,有些人甚至還興奮的小跑起來,感到不解,問向掌柜,「發生什麼事了嗎?」
掌柜的回道,「好像聽人說庫銀找到了!」
「庫銀?」林氏的臉色都變了。
掌柜沒在意林氏的臉色,朝外面看了一眼回道:「是啊,就是府衙里丟失的二十萬兩庫銀。」
林氏問道:「不是說已經找到了嗎?」
掌柜回道:「夫人的消息已經過時了!」
「過時,什麼意思?」
「聽說那是肖大人自己貪污的銀子,根本不是庫銀。」
林氏聽到這裡,好想拔腳就走,想去看看發生了什麼,可她不能,她裝著鎮定的樣子笑了一下,「是嗎?那庫銀在哪裡找到的?」
「聽說在惜……」掌柜的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頓住了嘴,「我一直站在店裡做生意,不太清楚,夫人要是感興趣到大街上隨便聽聽,大概就明白了!」
林氏擠著笑容沒在說話,示意婆子拿上買好的東西,走出了店鋪。
等她們主僕出去後,掌柜的搖頭,「這年頭,眼見不一定為實,什麼事還都有可能。」拿起雞毛毯子撣了撣櫃檯,又搖頭嘆了口氣,「真是想不到會是愛民如子的安大人盜了庫銀,真是想不到啊!」
林氏不安的走到大街上,往日看到她打招呼的民眾今天不是好像沒看到她,就是裝著不認識,仍然三五成群的結團議論著什麼。
婆子覺得氣氛詭異,不安的對林氏說道,「夫人,咱們回家吧!」
林氏站定,耳朵里不時有安大人三個字落入耳簾,難道夫君他……想著想著林氏快走起來,漸漸由快走變成小跑,再由小跑變成狂奔,可是大街上的人對她的舉動一點也不覺得詫異,好像這樣才是正常的。
不一會兒,林氏跑到了府衙,奪門而進,站在府衙門口時,她看到了被夏琰帶出來的夫君,兩行清淚瞬涌而出,淚水模糊了雙眼,顫抖著叫道,「夫君——」
安坤朝林氏點了一下頭,「帶好孩子!」
「不,夫君,夫君……」林氏朝安坤撲過來,被衙役攔住了,準備出門的童玉錦退回到門內,看向這對讓人猜不透的夫妻,她不能理解,明明看起來如此深愛,還能讓別的女人插足,真是讓人匪夷所思。
讓大陳朝人匪夷所思的是童玉錦的思想,而不是這對夫妻的思想。
在傳統封建禮制下,在一個正統的名門貴族之內,妻是妻,妾是妾,妻妾根本不能同日而語,像安坤這樣的男人,家中有妻有妾,是合乎常理的存在,在風月場所有美人相伴,更是常態,不會有人認為,一個有身份有地位的男人去嫖妓會影向家庭或是官途,當然,一個有身份有地位的男人玩妓歸玩妓,他們可能為了搏紅顏一笑,揮霍千金,但絕不會像書畫本里描繪的那樣,拋妻別子,不顧身份地位把妓人娶回家做正室,那怕是妾室都極少,這些男人涇渭分明,家庭是家庭、官場是官場,風月是風月,安坤這樣的人有一個紅顏知已只會被傳為美談,而不會受到人們詬病,這就是這個時代的悲哀。
所以安坤並不認為自己有什麼不對,林氏崇拜自己的夫君,看他如神祗、如英難,自古以來,那個英雄好漢身邊會缺美人,沒有,從來沒有,自己丈夫有美人相擁又何不可,她所受的教育中沒有婦人獨占夫君,所以她不認為這有什麼不對。
真是天差萬別的思想,無法相提並論。
衙門裡還來了兩個人,一個婦人、一個小孩,這個和童玉錦有著相同思想的女人為了獨占夫君,逃離家族庇護,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裡,被人當軟柿子捏了,成為一隻被宰的代罪羔羊,如果,他在家族庇護下,想對他下手的人,最起碼要思量殺他的代價,可現在殺他的人毫無顧忌的把他幹掉了,讓他背了兩個月的黑鍋,如果不是夏琰等人,也許這個黑鍋要背一輩子,不,可能會央及下一代,甚至幾代人,讓他們活在暗日裡。
寧氏一手拉著孩子,一手指著安坤,「虧了我夫君叫你一聲大哥,你竟如此歹毒,讓人殺了他,你不得好死,你有兒也養不大!」
站在安坤邊上的青年衙役說道,「大人沒有殺寧大人,是寧大人自己撞牆而死!」
書香門第出生的斯文小姐也爆起粗口:「我呸你八輩子祖宗,我夫君又沒有不顧枉法,私自盜銀,他為何要死?」
青年衙役眼閃了一下,「我們真沒對寧大人做什麼,真是……」
「好好的,他為何要尋死,你說……為何?」寧氏撕心列肺的吼道。
「我……我也不知道……」
夏琰喝聲制止,「不得喧譁,大理寺會查證是自殺還是他殺!」
「夏候爺……」寧氏帶著孩子跪在地上,「夏候爺,民婦以性命人頭擔保,我夫君絕不會自殺。」
夏琰嚴肅的回道:「大理寺的人會查證到底是自殺還是他。」
「夏候爺,他一定是被人陷害致死,真的,請你為民婦作主,民婦給你磕頭了!」寧氏說完後,不停的磕著頭,童玉錦連忙走過去扶著她,不讓撞地,說道,「寧夫人,可以透露一點給你,海澤天海大人這一段時間一直在查你夫君是不是自殺一事!」
「夫人,海大人他查出來了吧!」寧氏聽到這話停止磕頭。
「差不多了!」
「那……」
童玉錦微微一笑:「我不能說與案件有關的事,如果你想聽結果,就請到京城大理寺。」
寧氏淚流滿面:「可是妾身現在身無份文,如何進得了京?」
童玉錦笑道:「候爺已經讓人查了東州府的帳目,你夫君還有俸祿沒有拿,足夠你進京了!」
寧氏聽到這話,連忙磕頭:「多謝候爺,多謝夫人!你們的大恩大德,妾身做牛做馬都回報不了。」
「相信正義,相信朝庭,一定會給出公正的結果」
「是,是……妾身相信……」寧氏哭成淚人,她的夫君終於可以正名了。
趙之儀帶著肖會遂也到了衙門,一時之間,衙門大院內人頭攢動,朝庭命官、廂軍、東州府官員,衙役、雜役等等,各色人等都聚齊了。
肖會遂沒有想到安坤會跟自己一樣,剛才還一副焉巴巴的樣子,瞬間活起來,大笑不止,真到笑到前俯後仰,肚子抽筋才停住,「愛……民如……子的安大人,你這是為那般?」諷剌的話張嘴就來。
安坤皮著眼一副任憑你笑、任憑你罵的模樣。
肖會遂不喜安坤,不僅僅是自己把控不住他,還有男人能力之間無法言說的較量在裡面,一個有能力的下屬什麼時候都是眼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居然和自己一起被夏琰抓,心情著實好了不少。
哈哈,居然能有好心情,真是……
真正應當有好心情的應當是夏琰等人吧!事實正好相反,在找到兩個二十萬兩銀子、抓捕到兩個主犯的瞬間,他們是高興的,可當東州衙門六神無主時,夏琰頭疼得睡都睡不著,東州府的這一爛攤子可怎麼辦?人是抓了,知州和通判卻空了,再加上早就空缺的長史,相當於三個主要朝庭命官都缺了,不僅如此,肖會遂這二十萬兩牽進來的官員,幾乎讓東州八縣癱瘓。
隨著銀子和案犯落網,夏琰的摺子到了誠嘉帝的龍案。
誠嘉帝看完摺子後,啪一下拍到龍案上,邊上硯台里的墨汁都被震了出來,墨汁濺得到處都是。
衛兆啟連忙輕手輕腳的拿抹布來擦,一邊擦一邊注意皇上的神色。
誠嘉帝氣得直喘粗氣,「讓三省及吏部的大人過來!」
「是,聖上!」
三省及吏部的人在御書房呆了一天,一直到天黑才回府。
晉王府
晉王書房
幕僚看著沉默的晉王爺,一直低著頭,耳朵豎著,終於,就在幕僚以為王爺要睡著時,晉王開口了,「讓光兒過來找我?」
「王爺,是不是為了……」
「嗯!」
「王爺,可是東州府的官吏基本上都空了,在京里等外放的官員可多著呢,我們不做,別人也要做,何不……」
晉王拿起桌子上的杯子就摔向幕僚,哐一聲,砸過幕僚的杯子落在地上,碎片上沾著人血。
幕僚捂著額頭連忙跪下,「王爺,小的那句錯了,肯請王爺指正!」
「狗屁不懂的東西!」
幕僚驚詫的看向晉王:「王爺……」
晉王冷哼:「東州府是我們晉王府能插手的嗎?」
「王爺,小的,小的,真是不知道,小的……」幕僚心想,我們不插手,那誰插手,晉王這是受了什麼刺激?
「滾!」
「是,是,小的馬上滾!」
晉王仰頭看向房頂,一個人的旺道到底能保持多久,我不相信他沒有衰竭之時,我不信……
幕僚出來後找了很久才找到趙重光,他在風月場上玩得正歡,為了伶人,一擲千金。
幕僚看著千金,背心出汗,好不容易擠到趙重光身邊,說道,「公子,王爺要見你!」
「跟祖父說一聲,我晚點回去!」趙重光正在用眼神調戲伶人。
幕僚小聲說道:「公子,你看看小人的頭就知道能不能晚點回去了!」
趙重光這才把目光從遠處的美人身上收回來,不滿的說道,「為何?」
幕僚靠近趙重光說道,「為了東州府!」
趙重光眯了一下眼,「我知道了!」
「公子,還請早些回去,別讓王爺候久了!」
趙重光捻了兩下手指頭,理了一下袍子離開了青樓,老鴇在後面叫道,「趙公子,趙公子,依依的初夜還要不要買?」
趙重光揮了一下手,「沒空!」
老鴇暗撇嘴,我看是沒銀吧,哼,還晉王府呢,真是小家子氣。
晉王府
趙重光進了晉王的書房,進門就叫道,「祖父,你找我?」
「嗯,」
「有事?」
「坐吧!」
「謝謝祖父!」
晉王看了一眼作風流裝扮的孫子,說道,「我記得上次你還過紅木家具是不是?」
「是,兩三個月前頭,呂從文那件事!」趙重光不在意的回道。
「這段時間怎麼樣?」
趙重光對晉王笑笑,「祖父,你是知道的,一些小官小吏找到我,非要讓我給他們走門路,虛虛實實給他們做個中間人,找了幾個官員,弄了幾個缺,得了些零花銀子。」
晉王吐了口氣倚到太師椅上,眯著眼,看向趙重光,不吭不響。
趙重光被晉王看得發毛,不安的挪了挪屁股,「祖父……有什麼事嗎?」
晉王閉上眼說道,「停止一切應酬,呆在家裡什麼地方都不要去!」
「祖父……」
「不想惹上事,就聽祖父的。」
「祖父……」趙重光不解。
晉王提醒說道:「東州府的事沒那麼簡單!」
趙重光回道:「我聽說了,幾位主要官員全部被捕入獄,會被押至大理寺受審。」
晉王突然問道:「都有哪幾個官員知道嗎?」
「……祖父感興趣?」
「知不知道?」
趙重光回道:「知道,知州肖會遂,通判安坤,至於幾個縣的縣令,聽說讓夏琰就地解決!」
晉王長嘆一口氣,「不要和運道旺的人硬碰硬!」
「祖父說得是夏琰?」
「嗯!」
「是有些邪門,」趙重光點點頭,「我會小心的,祖父!」
「你……」晉王欲言又止。
「祖父想說什麼?」
晉王深深的看了一眼孫子後,「沒什麼,去睡吧」
「是……」趙重光看著欲言又止的晉王,本來不屑聽話,倒是拿起話過了一遍,還真規規矩矩呆在家裡了。
東州府
夏琰等人一邊忙得像條狗,一邊焦急的等待著誠嘉帝委任新官員上任。
夜晚來臨,幾個圍著火爐商討幾個縣郡及東州府其它能任命的小吏職位,至少東州府能正常運轉起來。
夏琰、於文庭及另外兩個幕僚正在商討東州府的事情。
趙之儀和童玉錦沒插嘴,兩個無聊的聊著案件里一些仍然搞不明白的事情。
趙之儀問道:「你覺得寧拓會不會是不肯參與,被他們倒打一耙?」
「極有可能!」童玉錦回道。
「那他為何要撞牆?」
童玉錦說道:「我猜測有可能是吃了什麼東西致幻讓他撞牆。」
「致幻?」
「嗯,」
趙之儀點了點頭,「有人用過,不過這種藥不太好找!」
「確實是!」童玉錦心想,古代大概沒有罌粟吧。
海澤天卻說道,「聽過夫人的話後,我特意去找了,倒是在民間找到了這樣的草藥。」
「真的,大人!」
「是。」
「什麼東西?」
海澤天回道:「藥書《神農本草經》上叫它為天仙子,但是人們常叫它熏牙子,據說把它的種子磨成粉吃了就會產生幻覺,發癲發瘋。」
童玉錦問道,「藥店裡有得賣嗎?」
海大人點頭,「這種藥草可以藥用,但都用來以毒攻毒,一不小心就會丟了小命」
「原來如此!」童玉錦說道,「趙公子,找源頭就是你的事了,進京前,找到吧,要不然定不了姓安的罪」
趙之儀回道,「行!」
東州府大獄
於增賢沒有想到自己一趟東州之行,會把自己送到了大獄,他不停的叫囂鬧騰,要獄卒把他跟溫秀秀關在一起,鬧得獄卒想打又不敢打,畢竟是於先生的親堂弟,實在受不過了時,只好讓人去回稟於文庭。
於文庭頭疼,問了一句,「那個孩子呢?」
「病已經治好了,在前於大人身邊」
於文庭嘆了口氣,「下午關一個時辰,其餘時間不要管,孩子給母親帶!」
「是,先生!」
東州府大獄竟然在不知不覺中成全了一對露水夫妻,這是不是有些諷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