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邑府,臨嶢城館驛。
從京城趕來的刑部、督察院、大理寺三處的官員都住在這裡,他們奉永平帝的命令,前來襄邑府徹查徐元樽失蹤一案。
沒錯,就是失蹤。
徐元樽徹底人間蒸發,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可不就是失蹤!
三處的官員在一日又一日的無功而返後,終於有些不耐煩了,尤其是每天都要忍受徐府那位公子哥的各種風言風語。
「戴公,下官還是以為,我們應該去安順縣查一查那十八人的馬賊!」
大理寺此番前來的乃是大理寺丞柳仲達,在大理寺素有神斷之名。
不過,此番三處衙門匯合查案,領頭的乃是刑部左侍郎戴鐸。
柳仲達要做什麼,需得經戴鐸允許。
「不急,不急!」
面對柳仲達連日來的請求,戴鐸這個老頭子始終都是這態度。
而督察院為首的乃是都御史陳崢,這位在督察院素有老好人之稱。但若是誰因此就小瞧了這位陳御史,那麼,可就等著倒大霉吧。
陳崢,入督察院任御史十二年,只上過八道彈劾摺子,而這八道彈劾摺子,俱是證據確鑿,一錘定音。
因為陳崢的彈劾,永平帝斬了十三名官員,廢了兩家勛貴的爵位。
所以,這位陳御史是屬於那種輕易不出手,出手就搞大事的性子。
而此番三衙門合作查案,陳崢的到來,是徐府老太君特別點名的。顯然是認為,只有這位才能還事實一個真相。
柳仲達對陳崢是很佩服的,但在佩服之餘,他也是很想挑戰一下陳崢的威名。
這也是為什麼他屢屢提議去安順縣調查的原因。
在他看來,只要確定了安順縣那所謂的馬賊的身份,事情就有了突破口。
「戴公,咱們在府城,什麼都查不到,繼續留在這裡,又有何益?」
柳仲達望著戴鐸,是真的很急。
戴鐸呵呵一笑,道:「仲達啊,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如今這襄邑府,久旱逢甘霖,不拘是百姓,還是地方官員,全都在忙著搶種。你說,咱們這個時候去了安順縣,有意義嗎?」
「為官啊,不單單是要上體聖心,更是要體察民情。」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你啊,莫要捨本逐末!」
戴鐸何嘗不知道在府城不會有什麼收穫,但是,現在去安順縣,不過是擾民罷了。
在他看來,此案其實沒有偵辦的必要。
徐府出動私軍,說是清理門戶,實則就是在踐踏朝廷法度。
那孝義郎徐懷義,可是聖上冊封之人。
早已跟徐府脫離關係,徐府憑什麼清理門戶?
如今出來辦髒事的人出了岔子,倒是想起了朝廷,想起了大唐法度,簡直就是笑話。
柳仲達被戴鐸批評教育了一番,面上一副受教了表情,心裡卻是很不以為意。
倒是陳崢聽了這番話,站起身來,向著戴鐸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道:「聽戴公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陳崢謝戴公教導!」
「令正,你就別逗老夫了!」
戴鐸哈哈一笑,「這些道理,還需要老夫教你?這些年,你可一直都是這麼做的!」
「戴公誇讚了!」
「下官之前所為,不過是路見不平。」
「此番事了,下官要上書聖上,為官地方,做點實事。」
陳崢如此一說,戴鐸就樂了,道:「孺子可教啊!」
倒是柳仲達,很是意外地望著陳崢,似乎恨不明白陳崢為什麼這麼做。為官地方,那份清苦,他可是早就體驗過了,也是受夠了,不想再經歷。
「戴公,下官先回去了!」
陳崢笑了笑,旋即跟戴鐸告辭。
「去吧,去吧!」
戴鐸很隨意地揮了揮手。
等陳崢離開,柳仲達也跟著告退。
只是,柳仲達沒有回去驛館裡他的房間,而是出了醫館,直奔距離不遠處的一處院落,這裡住著的便是徐府此番派來襄邑府查案的領頭人。
依舊是安泰公的兒子。
嗯,還是庶子!
徐元梓!
作為徐元樽的三哥,生母只是徐府的一個普通侍女的他,在徐府的存在感是很低的。
此番被安泰公徐懷仁派來襄邑府,徐元梓是做夢都沒想到的。
一直混吃等死的人,忽然發現自己好像還能搞點事情,徐元梓的心情別提多激動了。
然而,等他到了襄邑府,卻發現,事情跟他想像的完全不一樣。
襄邑府知府沈萬晟見了他,根本就沒有把他當回事。
至於同行的朝廷官員,對他,也都是不搭理。
他可是國公之子,居然被如此嫌棄,這讓徐元梓感覺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偏偏他還得忍著。
然後,等徐元梓發現案件沒任何進展後,他就開始了嘚瑟。
雖然不敢當著戴鐸等人的面說啥,但他背后里說的那些話,嗓門足夠大,都是傳進了戴鐸等人的耳中。
……
柳仲達無法說動戴鐸前去安順縣,他便只能另尋他法。
而這他法,就是徐元梓。
急於破案立功的柳仲達跟急著表現自己的徐元梓可謂臭味相投,只是見了一面,便達成了共識。
然後,徐元梓就帶著人,同柳仲達一起,出了臨嶢城,直奔安順縣而去。
在柳仲達匯合徐元梓出城沒多久,消息就傳到了沈萬晟的耳中,沈萬晟直接揮了揮手,對這事兒並不放在心上。
柳仲達或許有些本事,但這人太急功近利,跟著徐元梓這種廢物點心混在一起,早晚得玩兒完。
……
有同樣判斷的還有驛館裡的戴鐸。
在知道柳仲達攛掇了徐元梓前往安順縣後,這位老侍郎也只是揮了揮手,讓下面的人稍安勿躁,由著他們去折騰。
只是,任誰也沒想到的是,柳仲達和徐元梓一行出城不過半個時辰,柳仲達就無比狼狽地逃回了臨嶢城。
徐元梓,死了!
隨著徐元梓前來的徐府護衛,也都死了!
「走!」
收到消息的戴鐸,立刻匯合了沈萬晟,帶了大隊人馬出城。
城外七里坡,一片密林外的官道上,橫七豎八地躺滿了屍體。
無主的戰馬站在原地嘶鳴。
徐元梓被一箭穿喉。
徐府的護衛,也都是中箭身亡,所有人,都只中了一箭。
「上報吧!」
檢視了現場所有人身上的箭矢和傷口,戴鐸的臉色很難看。
射殺!
又是射殺!
徐府最初在安順縣出事的三個下人,都是被射殺的。
如今,徐元梓和他的護衛,也是遭遇了射殺。
「戴公,兇手只有一人!」
陳崢在找到了兇手當時所立位置後,進行了一番細緻的觀察,最終得出了如此判斷。
一個人,一張弓,射殺了十多名身手不俗的徐府護衛,而這些護衛竟沒有任何人逃掉,甚至於這些人好像是連閃避的機會都沒有。
「可是,這不可能啊!」
「一個人,怎麼可能有這麼快的射箭速度?」
陳崢有些懷疑人生。
就在剛才,他仔細清點了下,包括徐元梓在內,一共十三人。
要怎樣的神射手,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連殺十三人,只用一張弓!
反正,陳崢是想不出來。
「確定只是一人?」
戴鐸沉吟片刻,抬頭望向陳崢。
陳崢點頭,道:「下官確實只看到了一人留下的印記。」
「再去看看,尤其是樹上!」
「還有,柳仲達呢?」
一個人,一張弓,短短片刻時間,箭無虛發,連殺徐府十二護衛,這等手段,匪夷所思,若鬼神仙魔。
「戴公,下官在!」
柳仲達從後方走出,比起不久前的意氣風發,如今的他,就跟霜打的茄子一樣,蔫了。
「說說,當時是怎麼個情況?」
「回戴公!」
柳仲達神情恍惚,似在回憶之前的情景,又似乎是在恐懼。
「當時,下官與元梓公子並肩而行,忽然有箭矢飛來,元梓公子當即落馬。」
「下一刻,便是箭矢如雨而至。」
「等下官回過神來,已經,已經沒有一個活著的人了!」
「下官不知道對方為什麼會饒過下官,下官真的是什麼都不知道!」
柳仲達現在真的是悔不當初。
他恨自己為什麼要急功近利,為什麼要去找徐元梓,若他沒有去找徐元梓,那麼,這一切可能都不會發生。
徐元梓死了,護衛們都死了,偏偏他活著。
這事兒,如何解釋?
就算證明了他是無辜的,可是安泰公會饒過他麼?
「戴公,下官……」
「你先下去吧!」
戴鐸望了眼柳仲達,輕輕揮了揮手。
「戴公,戴公神人也!」
在柳仲達黯然退下時,陳崢轉了回來,「下官聽從戴公所言,去看了樹上。樹上留有輕微的踩踏痕跡。」
「據下官初步判斷,行兇者一共六人!」
「全都是神射手啊!」
陳崢意味深長地望了戴鐸一眼,這句話,卻是有著太多的含義了。
一名神射手,並不稀奇。
可是,六名神射手湊到一起,這事兒可就太稀奇了。
在大唐,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聚集如此數量的神射手。
「令正啊,慎言!」
戴鐸望了陳崢一眼,「咱們做臣子的,盡好本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