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裝部後面一間倉庫里,林三七被推了進去,隨後門就關上了。
林三七看了看屋裡的環境,別說家具什麼的了,就連一個坐的地方也沒有,完全是一間空房,而且灰塵滿天飛,屋頂到處是蜘蛛網。
「野蠻人!」
林三七想一屁股坐在地上,可是想想自己身穿上校軍服,如此神聖,於是也只能站在那兒,就是太累了,左右腳不停交替支撐。
孫志強看到「假軍人」被關進去後,對幾個小兵喊道:
「注意著點,不要讓人給跑了,否則看我怎麼收拾你們。」
說完,孫志強就來到辦公室門口,騎上自行車就往縣委趕去。
小縣城的特點,城市很小,幾個機關單位相距都不遠,不到5分鐘,孫志強就出現在縣委大院裡。
「馬書紀,給你匯報個事情,我抓了一個疑似敵特。」
馬寶雲正在看文件,看到孫志強進來便問道:「怎麼回事?」
孫志強將從林三七那兒拿到的證件都放到了桌子上:
「馬書紀你看,昨天招待所來了一個年輕人,24歲,今天突然跟招待所工作人員提出要去保安鄉。這是他的證件和介紹信,你看這個,中央軍偉總後上校參謀。
你再看看這個,首都傳染病醫院院長,最可疑的還有這封介紹信,中央軍偉的。要求見到此信,全力配合林三七同志工作,先執行後匯報。」
馬寶雲可不像孫志強這樣的大老粗,看著證件思索了一會兒:
「不對,如果這人要冒充,也不會傻到冒充中央軍偉的,這樣破綻太多。他敢拿出這種證件來,未必是假冒的。這人現在在哪?」
孫志強滿不在乎:
「被我關在武裝部倉庫里了,讓人看著,插翅難飛。我這不是現在來匯報了嘛,要不領導你核實一下身份。噢對了,不知道是跟北平核實還是跟灣灣核實,哈哈哈。」
馬寶雲卻搖了搖頭:
「既然他自稱是上校參謀,你還是走部隊系統核實,現在馬上聯繫金華專區,一級級上報。要快,越快越好,你有沒有想過,萬一這位林三七是真軍官,你到時準備怎麼辦?」
孫志強突然倒吸一口冷氣:「壞了,我咋沒給自己留後路呢?」
馬寶雲也是哭笑不得:「到時恐怕我都要被你連累了!」
孫志強趕緊又回到了武裝部,拿出電話,緊張聯繫了金華專區武裝部。
金華方面按程序上報到了省里,省里又按程序上報了中央軍偉,就這樣一級級上報,到了總後景啟生部長這裡時,已經是第二天上午了。
景啟生是知道林三七去地方上招回數字醫院被清退軍醫的,他對這事也是積極贊同,強烈支持。
畢竟當初都是自己手下的兵,現在能一個個回來,他這個老領導也是心中高興。
現在看到地方上送來的核實簡報,心裡自然是一陣陣火大:
「怎麼搞的?林三七穿著軍裝,亮出工作證和介紹信,擺明了身份,地方上還是把他給扣起來了?無法無天了?難道中央軍偉的介紹信和工作證就這麼不值錢?
王狄司,你現在就出發,下午有軍機去胡建,我讓他們在衢縣機場停一下,你給我替林三七同志去撐腰。順便把地方上的二愣子收拾一下,要求他們把處理結果在一周內上報給我。」
王狄司是景領導的秘書,跟林三七也早就混熟了,於是直接一個敬禮:
「是,我馬上出發!」
景領導越想越氣,又抓起電話,親自給折江省武裝部一個電話,罵得對方狗血淋頭。
折江省武裝部領導同樣一個電話搖到金華專區,把金華方面罵得個狗血淋頭。
金華方面的武裝部領導直接擼起袖子,氣勢洶洶往江山趕去。
等倉庫門打開的時候,被關了兩天一夜的林三七身穿軍裝,坐著睡在了一個牆夾角,努力讓自己不倒下。
王狄司看到後就開始咆哮了。
雖然他僅僅是兩槓兩星,在省、專區、縣三級領導中級別並不高,但他代表了中央軍偉,相當於是欽差,他咆哮,就代表了景領導的咆哮……
第二天一早,林三七謝絕了江山方面的款待和道歉,獨自一人來到了保安鄉(公社)。
至於王狄司怎麼幫他討回公道,林三七也並不關心,他又不是聖母,被人雙手反背抓著頭髮關在破倉庫里兩天一夜,怎麼可能不生氣?
哪怕你懷疑,你好歹軟禁在招待所里,然後好吃好喝供著,再去核實也不晚。
關鍵是倉庫里連個馬桶都沒有,只能隨地小便,也沒給飯吃,哪怕是囚犯你也不應該如此對待吧?
所以一大早,林三七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就離開了招待所。
保安公社一個人口只有兩千人的小鄉鎮,四周都是大山,條件非常艱苦,只能步行或者自行車。
林三七到了目的地後,隨便找了一個老鄉問道:
「老鄉,你知不知道有一個從首都回鄉的醫生,叫賈學真。」
「@¥……%&&J…**J…N…」
「什麼?我聽不懂,您說得慢點!!!」
「¥G………%U*%J%…&%*……」
好吧,林三七已經放棄了,心想怪不得戴老闆要找江山老鄉當機密話務員了,這江山方言完全就跟曰語一樣,完全聽不懂。
老鄉這裡沒指望了,林三七便四處搜索,找當地鄉政府,當地的學校,這裡的工作人員應該會普通話。
終於,在鄉民們的帶領下,林三七找到了一位當地的小學老師,普通話極其不標準,好歹能交流了。
「林同志,你找賈大夫呀,啊呀,他可是個大好人呀。」
其他鄉民們也是連連點讚,一個個激動的說著土話,林三七雖然聽不懂,但明白他們的意思,都在說賈大夫是好人。
林三七有點好奇,據他所知,其他被清退的醫生返鄉後,因為成份問題都沒有被分配工作,幾乎都在老家務農。
如果有宗族庇佑還好點,像馮若奇這樣的地主家傻兒子,不被人欺負就不錯了。
做為賈學真未來的直屬領導,林三七也想聽聽鄉民們對他的評價如何,偏聽則暗,兼聽則明嘛。
「哦,賈學真同志從首都回鄉後,都做了什麼事情讓你們如此感激?」
「林同志,你不知道呀,賈大夫回鄉後,並沒有被安排工作,而是讓他去種地。但賈大夫在忙完田裡的活計後,免費給人瞧病,沒有藥就自己上山去採藥。
你也看到了,我們保安鄉窮啊,連赤腳醫生都沒有,平時大家有個頭痛腦熱都找賈大夫。賈大夫還會治骨傷科,連接生小孩子都能上,真是一個菩薩轉世。」
林三七懂了,同時心裡也很高興,還是那句話「滄海橫流方顯出英雄本色」。
賈學真在如此艱苦的條件下,在自己人生陷入最黑暗的時刻,沒有氣餒、沒有哀怨,而是用自己的所學知識為鄉民們免費服務。
絕對沒有丟軍人的臉,林三七心中高興。
「那老鄉們,賈大夫現在在哪?你們能帶我去嗎?」
「走!我們帶你去!」
林三七想不到,當保安鄉的村民們聽到首都有人來找賈大夫後,自發都跟在後面,上百個人浩浩蕩蕩朝著龍溪大隊走去。
在一個山間的梯田上,賈學真這時候正拿著農村縫衣服的針線,在給一位村民做清創縫合。
受傷村民的吼叫聲響徹了山谷,那種痛苦的聲音讓圍觀的人都不寒而慄。
賈學真手上的動作不動,一邊安慰道:
「阿丙啊,你喊歸喊,哭歸哭,但不要動。現在咱們這裡沒有麻藥,沒有酒精,也沒有清創包,你要想活下去就忍著。如果不給你縫起來,等你傷口爛了,人都沒得做了。」
只見他一邊安慰,一邊手裡的動作不停,一條近20公分長的大口子,在他的一針一線下慢慢被縫了起來,血也止住了。
「行了,縫好了,回去去山上采點散血草,用火燉一小時,然後清洗傷口,聽到了沒?」
「咦,你一個海德堡大學醫學院畢業的留洋醫生,居然也讓病人用中草藥?」
賈學真聽了心中一驚,自己的留洋經歷雖然不少村民都知道,但具體哪個大學畢業的可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
於是他猛一回頭,就看到了笑呵呵的一個年輕人正看著他,而他的身後山腳下是人山人海。
賈學真有點發愣:「您是……」
林三七站直身子,行了一個標準軍禮:
「賈學真同志你好,我是總後參謀上校,首都傳染病醫院院長林三七。」
「林三七?」
賈學真更發愣了,「您就是林三七院長?蔡春華跟我寫信的時候提到過,我還要感謝你寄過來的糧票,可是幫了我的大忙啊。」
賈學真趕緊從田埂上站了起來,同樣站直了身體,給林三七回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林院長,我畢業於徳國海德堡大學醫學院,1944年回國後入伍,參加過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抗美援朝戰爭,於1960年退伍回鄉,現在能當醫生,也能當個農民。請首長指示。」
村民們聽後,都是哇一聲,一個個眼神中都充滿了崇拜。
賈學真以前從來不在人前提起自己的過往,這是他第一次在老家當著所有人面講了自己的輝煌經歷。
林三七心想,這些精英人才連說話的證據都一樣,充滿了自傲和頑強,於是笑呵呵伸出手:
「賈學真同志,我以首都傳染病醫院院長的名義,請求你重新返回首都,繼續奮鬥在臨床一線。我知道你這一年多來受委屈了,組織不曾忘記你。」
賈學真聽了哈哈一聲笑:
「不委屈,我一切行動聽指揮,上級讓我幹啥就幹啥,哪怕我已經退役,但我還是時刻記住自己是一名軍人。」
村民們一聽賈大夫要走了,一個個都是欲言又止的樣子。
有一個老頭問道:「賈大夫,你走了,我們怎麼辦啊?」
賈學真大手一揮:「我現在已經41歲了,等我退休我會再回到故鄉,繼續給你們當大夫的!」
好~~~
現場掌聲如雷……
林三七走後沒多久,武裝部長孫志強被雙開,以老百姓身份清退回鄉;縣裡的一把手二把手降級調到一個閒職;上級部門金華專區退休一批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