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蘭翠從律師那兒聽說死丫頭要把她寶貝兒子送娘家去,氣得破口大罵,什麼「小婊砸」、「賤蹄子」、「早知這麼不聽話,生出來就該掐死她」等等,總之怎麼難聽怎麼來。
可這是哪兒啊,看守所裡頭,哪容她發脾氣啊,很快,就有人過來警告了:「安靜點!再吵就結束會客。」
梅蘭翠這才安靜下來,瞪著對面揉眉心的律師問:「我這樣子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出去?給我個準話。」
律師沒好氣地說:「我又不是神仙,這種問題誰答得出來?等開完庭就知道多久能出去了。」
「哎我說你,你是不是律師啊,做律師的不是應該想盡辦法讓我出去的嗎?我告訴你啊,你……」
「這位大姐,」
律師實在是忍無可忍了,他是倒了八輩子血霉才抽到這麼個援助案子、分給這麼個被告人,沒錢賺也就算了,還要替她到處跑腿。
原本是看她可憐,家裡還有個未成年兒子要靠她撫養,這次的案子雖然還沒開庭,但現有證據已經確鑿,進去是肯定的,無非是年份長短,難為她進去了兒子沒人照顧,便好意地應下了這個忙,哪知找到她說的大女兒才曉得,哪是被迫分開的啊,根本就是她自己造的孽,而且倆孩子還不是一個爹生的,這都是什麼事啊。
「我實話和你說吧,你這個案子想無罪釋放那是不要想了,還是想著怎麼博取法官的同情、在裡頭少蹲幾年吧。至於你兒子,你大女兒的提議我覺得倒是挺合理的,當然了,決定權還是在你手上,你同意,我好人做到底,幫你把兒子送去他外婆家或是奶奶家,你不同意,像他這樣的情況,就只好送孤兒院了!」
「那怎麼可以!」一聽寶貝兒子要被送去孤兒院,梅蘭翠又嚷起來了,「他又不是沒爹沒媽,憑啥要把他送去孤兒院!我不同意!我不同意!死也不同意!」
律師攤攤手:「那就是送去外婆或是奶奶家了。」
梅蘭翠一下子失了聲,好半晌,才喃喃地說:「那就外婆家吧。」
葉家那邊,早就看他們娘倆不順眼了,送去也只會讓兒子遭罪,相比而言,重男輕女的娘家應該會喜歡她的舟舟。
只是這麼些年下來,娘家兄弟不知有沒有添兒子,如果生的都是閨女那就好了,她的舟舟肯定會得到最妥善的照顧。«-(¯`v´¯)-« 6➈丂𝕙Ǘ乂.ςⓄⓜ »-(¯`v´¯)-»她娘對男娃的喜歡,她在沒出嫁之前就深有體會了。
出嫁後第一次懷孕,就一個勁地盼著自己肚子裡的是男娃,說什麼外孫金貴,一舉得男註定發,得空就笑眯眯地往自家送雞蛋,結果預產期來臨生了個女娃,她娘一副嫌棄的模樣至今都在她腦海里深刻地印著,生下後直到她離開梅縣,娘家人統共就上門探望過兩次,一次是滿月、一次是周歲,三不五時的土雞蛋就更不要想了。
所以她覺得,兒子要是送去他外婆家,應該是不會遭嫌棄的。只是,保不齊三個兄弟給她娘生了孫子,外孫在她娘心裡就沒那麼重要了。所以在她看來,送去前夫那裡是最好的,她知道兒子不是梅家的種,但前夫、閨女不知道啊,如今自己出了事,把兒子送去他悄嵌Ω每牟攀牽趺椿岱炊閱兀�
梅蘭翠不知道自己那點破事兒,早已被梅家父女知道得一清二楚,還在這兒苦苦不得其解。
「就這個法子了嗎?那死丫頭真的不肯養她弟弟?梅榮新那個死殘廢竟然也不幫忙勸幾句,真是白生她了……」
「探視時間到!」外頭傳來結束探視的提醒。
律師呼了口氣,起身收拾檯面上的文件資料,嘴裡說道:「這事宜早不宜遲,你既然決定了那我明天就幫你去辦掉。案子如今已經移交檢察院,想必離開庭不遠了,該做的該說的我都告訴你了,你在裡頭好好琢磨琢磨怎麼應對法官吧。」
有哪個援助律師能做到他這樣啊,為自己善良的心靈點讚。
離開前,律師又看了梅蘭翠一眼,見她面容蒼白、眼神呆滯,搖了搖頭,人啊,真是踏錯一步就是深淵。
第二天,律師帶上梅蘭翠的兒子葉舟來找梅子了。
倒不是找不到梅蘭翠娘家的地址,而是覺得有個同母異父的姐姐跟隨,這事兒應該更容易辦妥。
哪知葉小霸王一看到梅子,就給人來了個下馬威,把喝了幾口覺得不好喝的冰鎮酸梅茶,砸到了梅子身上,把人澆了個透心涼,完了不僅不給人道歉,還雙手叉著腰仰天長笑:「哈哈哈,看你那傻樣兒,真是太逗了……」
律師的臉都黑了,忍不住訓了他一句:「你幾歲的人了?下學期不是要升初中了嗎?怎麼還這麼幼稚啊?」
「你算哪根蔥啊?要你管!要你管!」葉小霸王朝律師做了一番鬼臉,然後又朝拿著餐巾紙吸衣服上水漬的梅子吐口水:「我知道你是誰,不就是個賠錢貨嘛,我媽和我說了,我家的錢是我的,我一個人的,你來了也別想要,就不給你!一分錢都不給你!」
梅子氣笑了,把髒的紙巾扔到路邊的垃圾桶,說:「我也知道你是誰,葉舟嘛,而我叫梅子,我倆沒關係,所以我不會去你家,你也別上我家來。♨♜ 6➈𝔰卄Ǘ𝐱.匚O爪 💝♔」
「記住你說的話,外婆家你也不許去!」
葉舟再不懂事,也知道自己老媽出事了,他要被送去鄉下外婆家了。之所以這麼說,無非是怕外婆更喜歡姐姐不喜歡他,先下手為強唄。
梅子莞爾一笑,順著他的話點點頭:「我不去。」
葉小霸王這才圓滿,轉而衝著律師兇巴巴地命令:「不是要送我去外婆家嗎?還不走!沒見太陽老大了,你想曬死我啊!」
律師深吸了一口氣,他真是上輩子欠了他們葉家的,這輩子來討債了。
梅子見自己不用去外婆家看舅舅舅媽的臉色、挨外公外婆的訓,心情舒暢,回家前先去店裡溜達了一趟,幫著阿達忙了個把小時,然後繞去小菜場買了幾條她爹喜歡吃的黃鱔,哼著歌兒回家去了。
要說沒見到葉舟之前,她還有些放不下,到底是血親,再不願承認也是扯不掉、剪不斷。
想著送去了外婆家,日後或多或少總還有機會見面,到時能幫一把是一把吧。
然而,真正見到了闊別十年的異父弟弟,才恍然發覺,這樣的心態根本存不住。同樣是十二三歲的年紀,葉舟可以肆無忌憚地唾罵、大笑,她呢?她那時候又是怎樣一副光景?
她和梅蘭翠,真的沒有任何關係了。
……
姜彩鳳從外頭回來,看到廚房裡開著隆隆響的抽油煙機,一道纖瘦的身影在水槽前認真地洗著什麼,不由一陣納悶,想了想,輕手輕腳來到主臥,見新婚不久的丈夫坐在輪椅上用熱毛巾敷大腿,問:「丫頭怎麼在家?不是說今天要去趟梅縣外婆家嗎?」
梅榮新抬起頭,眼裡含著幾許淺笑,「她不願去就隨她吧,反正我和她外婆那邊也早斷了親了。倒是你,什麼時候想回趟娘家?我不方便,讓梅子陪你去吧。」
姜彩鳳微微紅了臉,利落地上前拿開已經不怎麼燙了的毛巾,放到熱水桶里絞了絞,重又熱乎乎地敷上他的大腿,這才低聲說:「我也沒什么娘家了,就一個出嫁了的大姐,丫頭要是不介意,暑假裡帶她上我老家玩幾天,你也一道去吧,留你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
梅榮新低低地笑,見新媳婦脖子都紅了,才清了清嗓子,說:「嗯,那我們一家三口都去,就當是家庭旅遊了,丫頭知道了肯定開心。」
果然,梅子聽她爹說過幾天就帶她去新媽的老家雲城玩幾天,高興地一蹦三尺跳,「我這就收拾行李,列張單子看看需要帶什麼……」
梅榮新和姜彩鳳相視一笑,握緊了彼此的手。
……
葉舟到了梅縣外婆家,並沒有如梅子想的那麼受歡迎,相反,因為這十年間,梅蘭翠沒往娘家送過一分錢,早就被娘家人撇一旁了,每每提起就是一頓痛罵。
當然了,別以為這家除了梅蘭翠都是拎得清的,罵的不是梅蘭翠拋家棄女,而是有了好去處不和娘家聯繫,沒讓娘家撈好處,所以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
就在他們快忘記還有這麼個「沒良心」的女兒(大姐)時,對方卻來了消息,只不過不是什麼好消息,送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回來,又不見撫養費、照顧費等好處費,能是好消息麼?
俗話說「半大小子吃窮老子」,正是最會吃的發育期,送來了也不帶點錢,是讓娘家人替她白養兒子麼,一大家子全都沒好臉色。
律師前腳剛走,老倆口並三對兒子、兒媳婦把葉舟關進了一間破敗得幾乎不能住人的土窯房,然後聚在正堂里悉悉索索地商量起對策來。
三個兒子都說賣了算了,反正家裡不缺男娃,正宗的孫子都好幾個呢,缺他一個姓葉的不成?左右鎮上多的是生不出兒子的有錢人家,賣給他們做兒子或是童養女婿,雙贏的好事兒。
三個兒媳婦倒是反對賣人,說傳出去自家名聲不好聽,家裡的小子、閨女以後還要不要討媳婦嫁人啊,總不能因為這麼個小子,把傳宗接代的大事給毀了吧。還不如留在家裡干農活呢,反正今年多養了幾頭豬,讓他看豬吧,這麼大個人了幫家裡做點活總成的吧?至於讀書就算了,看他那樣也不是讀書的料,至於討媳婦就更不用愁了,律師不是說大姑姐最多判七年、輕的話五年就能出來了嗎,那時還不到討媳婦的時候呢,讓大姑姐自個兒發愁去吧。左右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麼多年對娘家不聞不問,完了娘家人還幫她養兒子,已經夠慈悲的了。
二老一聽有道理,雖說讓外孫看豬傳出去也不怎麼好聽,嫁出去的女兒再回來那就是客人了,哪有讓客人做農活的,可再怎麼不好聽也比賣給有錢人家當童養女婿強,而且女兒出來了也有個交代不是?
「那就這麼定了!」二老齊齊拍了板。
然後一大家子就對葉舟展開了既簡單又粗暴的養豬培訓,什麼上山砍豬草、回家煮豬食,隔天清掃豬圈一次順便清掃院子,一日三次給豬餵食、三日一次給豬洗澡……葉小霸王自此展開了痛苦而茫然的豬倌生涯。
不是沒想過逃,可是身無分文的,能逃去哪裡?找他娘口裡的賠錢貨姐姐?一來不知道他姐住哪個小區,律師陪他們倆碰面時,可是在大馬路上。二來外婆家看的嚴,哪怕是上山砍豬草,也是掐好了時間、地點,分配了適當的任務量才放他出去的。起心逃了三次,每次都是還沒出鎮子,就被他大舅、二舅、小舅輪番逮回來了,然後是一頓免不了的胖揍。
事不過三,第三次逃跑失敗,他不乖也乖了。不再動出逃的腦筋,倒反而看開了,尤其是上山砍豬草,在他看來,不比在學校里讀書痛苦,給豬餵食和洗澡,也挺好玩兒的,把小豬羅當成寵物豬,洗到盡心時來一首《洗刷刷》的流行曲,也算是自得其樂。
唯獨清掃豬圈和院子累人了點,尤其是開頭幾次,也不知舅舅他們以前是多久清掃一次的,髒臭得要死,還是他三天一大掃、兩天一小掃,才把髒臭控制在能接受的範圍內。隨著時間一日日地過去,葉小霸王竟也漸漸地習慣了農村裡的勞動作息。
許是這就是「環境造人」了。
當幾年以後,眼皮浮腫、老態龍鐘的梅蘭翠,刑滿釋放回到梅縣,看到昔日含在口裡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的寶貝兒子,曾經蠻橫霸道、目無尊長的葉小少爺,已然淪為了娘家的豬倌,成天不是和豬打交道、就是給娘家人做苦力。和他同齡的孩子都上高中、備戰大學了,他卻還是小學文憑,一陣天旋地轉、眼前發黑,差沒噴一口老血,哭天搶地地喊「我的兒啊!都是媽造的孽啊……」不過那是後話了。
謝謝「似水的人生」童鞋贈送的香噴噴的火雞,謝謝「吻你時我哭了」童鞋打賞的暖人心脾的熱咖啡,原來是感恩節到了,謝謝親們,感恩節快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