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山雨欲來

  隨著劉團長的聲調落下,其他人也紛紛隨聲附和。

  「三千貫已經是相當低的價格了!少一個子都不行!」

  「別看這塢壁殘破,但是大多數房子還能住人,造紙坊、染布坊收拾收拾也未必不能用。」

  「就是啊!就是塢壁的房梁拆一拆,拿出去賣錢,都不止這個價錢吧。」

  「還有我們這裡的土地,曾經可都是上等的良田呢,收拾出來,也能賣不少錢呢!」

  ..........

  一群人越說越興奮,像極了後世的某些釘子戶。

  蘇燦朝著葉渡使了個眼色。

  葉渡便知道,自己表演的時刻到了。

  上前一步,一腳踹散架了一張桌子,喝道,「荒唐!要是你們這塢壁那麼值錢,朝廷為何要作價賣掉?今天你們賣不出去,明日朝廷遣散你們回家務農,你們還能得到些什麼?」

  當下有人不服氣道,「賣給你是賣,賣給沈家也是賣,而且人家出價高!」

  葉渡的眸子立刻閃過了一道凶光,尚未來得及說話。

  劉團長連忙上前行禮,然後轉身虛壓眾人,「葉村正,息怒,息怒,咱們大家都崇敬您,今天約您見面,也是為了跟您談合作。

  您雖然是官身,但總歸跟生意有些聯繫,算是半個生意人。

  生意人講究和氣生財,您說是也不是?」

  蘇燦聲音陰冷道,「可剛才這位兄弟不是說想給賣給沈家嗎?我看我們還是走吧。」

  不過嘴上這麼說,但是腳步卻沒有行動。

  劉團長連忙道,「誰敢跟沈家做生意?那可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主,他哪怕是答應給十萬貫,我們也不敢賣他們啊!」

  蘇燦陰冷道,「你既然知道沈家吃人不吐骨頭,為何還要為難我等?」

  劉團長無奈道,「這幫兄弟們需要養活,他們跟了我十幾年,我總不能看著他們活活餓死啊!」

  葉渡也知道這個劉團長的難處,便示意蘇燦不要為難他們了,而是繼續說道,「我不說,我想大家心裡很清楚,大乾立國以來,北方的塢壁大多數已經荒廢了,就僅僅是滄州,像是你們這樣的破塢壁,沒有十個也有八個。」

  「距離官道遠,土地荒蕪,你們又不妥善經營。」

  「剛才我可沒騙你們,今日我不來,你們距離被朝廷遣散真的遠嗎?」

  「沈家或許出價比我們高,但只要我們今日轉頭走了,你們真的能拿到錢嗎?」

  「我的出身,我想你們也打聽過,正兒八經的邊軍,還是都虞候,一道王命下來,也不過是一個不入流的村正,你們呢?你們不想想,你們最後能剩個啥?」

  葉渡說完之後,看向眾人,說道,「我想諸位之中,總有幾個消息靈通的,要不你們就互相聊一聊,通通氣,看看我說的對不對。」

  頃刻間,祠堂之中,亂成了一鍋粥。

  當初大家為了榮華富貴,腦子一熱,選擇了參軍,成為了大乾軍中的一員。

  一個個以為,只要大家不怕死,敢拼殺,就有機會改變命運。

  可結果呢?

  沒有真本事,連邊軍都成不了,大多數人也只是拱衛一方的地方軍,甚至有很多人,成為了屯田軍。

  尤其是這幾年,老天爺頻頻鬧災,他們連應該繳納的糧草,都湊不齊。

  這就導致了他們成為了朝廷大佬們眼中的垃圾、廢物。

  前線的將士起碼能夠殺敵,他們除了浪費朝廷的糧餉,還有什麼用處。

  蘇燦提踢了踢地上散落的桌子,「肅靜!你們嗡嗡嗡的有完沒完。」

  「你們要是誠心配合衙門,將此地賣給我們,給你們一千貫,不然我們就去尋找別的塢壁了。」

  說著,蘇燦做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起身就要拉著葉渡離開。

  就連葉渡都懶得看他們一眼,準備離去。

  這不走還好,一走之下,現場不少人著急了。

  「大人,好漢,別走啊!錢我們可以再談談。」

  「是啊,一千貫太少了,都不夠兄弟們的安置費用!而且我們已經好幾個月沒拿餉銀了,怎麼也得給兩千五百貫吧。」

  就在這時,劉團長站了出來,看了一眼跟了自己十幾年的弟兄們,說道,「一千貫可以,但是你們經營塢壁,起碼要消化我們二分之一的人手。」

  「我這些弟兄們,很多已經沒有家人了,遣散回鄉,也是個死。」

  「對,只要消化一半的弟兄,錢再少點也可以。」

  ................

  三日後。

  滄縣縣衙貼出告示。

  在眾多的告示里,可能並不顯眼。

  經過縣衙、屯田司商議,百穀塢壁被葉氏商行購置,三百多屯田兵就此退役,成為商行的夥計。

  這件事情,在當地還引起了一陣轟動。

  但卻很快被其他事情的風頭蓋住了。

  比如說崔家的草帽風靡河北道,大量的富戶開始囤積麥稈。

  再比如,低調了近百年的沈家橫空出世,一出手就做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葉渡手裡拿著茶盞,看著滿天雲霞的天空。

  心裡很清楚,未來的滄州,不會多麼平靜.......

  葉大娘推門而入,看著兒子望著窗外的天空發財,曾經掛滿武器的武器架搬到了外面,屋裡擺滿了一張書桌,大量的書籍堆積在桌子上。

  「大郎,剛才為娘做的飯菜莫非是不合口嗎?」

  說著,從飯盒裡拿出來一碗雞蛋羹,將勺子插在裡面,很是寵溺的遞給了葉渡。

  當娘的,很清楚,自從兒子死而復生之後,變化很大。

  不僅面對對手的時候更加兇狠,更加放得開。

  還變得博學多才,而且特別有上進心,一點也不像是剛從前線回來時,那暮氣沉沉的樣子。

  也不望著北方發呆了,也不偷偷自己喝悶酒了。

  整天忙著自己看都看不懂的大事。

  草帽作坊剛剛走上正途,六龍梁打下一片不小的事業,一轉眼又從朝廷手裡買下了一座塢壁。

  派人考察塢壁、去跟塢壁的官員談判、派人收拾清理塢壁、招募佃戶、夥計,準備生產商品......

  這天天忙得腳不沾地,哪裡像是個村正?

  誰家村正不是每天逍遙快活,欺負當地的小老百姓為樂?

  「先前荒廢了太久,腦子不夠靈活了,我得考慮全面,不然沒有胃口。」葉渡接過雞蛋羹,大口大口的吃著。

  別說,老娘做的東西,味道就是不錯。

  葉大娘心疼的說道,「我兒已經很好了,比周邊兒村子那個村正不強?你得多注意休息,我聽說前朝有個皇帝,每天特別忙,才四十鋤頭,就把自己累死了。」

  「咱家現在已經很有錢了,鄉親們也都餓不著,你有必要那麼拼命嗎?」

  一提到錢,葉渡立刻扭頭看向母親,無奈的笑道,「娘,我以前也覺得咱們家算是有錢的人家了。」

  「後來才知道,人家那些世家,可能銅錢不算多,但是家裡的地窖裡面,不知道藏了多少金餅呢。」

  「而且,您不知道,我這一次弄這個塢壁,欠了很多錢,很多人家只給了一部分款子。那些石料、木料,更是只給了三成,人家天天催著我要呢。」

  葉大娘讓兒子的操作給嚇住了。

  「兒啊,你如此的操之過急作甚?這塢壁就在那趴著,咱們有錢就收拾收拾,沒錢就先等等。」

  「再說了,草帽作坊崔家整天上趕著送錢來,大不了讓他們先多付一點,你別那麼著急不行嗎?娘親看著心疼。」

  葉渡放下手裡的碗和勺子,「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人家崔家憑什麼拿錢?」

  葉大娘皺著眉頭說道,「他們崔家在河北,可指著咱們葉家掙錢呢?別的不說,六龍梁不也給了他們股子麼?你替他們賺了那麼多錢,讓他們往外拿點就是了,大不了分他們點好處。

  更何況,這塢壁那麼大,咱們一家未必吃的下來,還不如主動讓出去一些好處給崔家,讓他們一起參與進來。」

  說到這,王大娘仰起頭,指了指村子裡的家家戶戶。

  「實在不行,娘親就去挨家挨戶求,咱們村裡的婦人們,別看著整天說餓的嗷嗷叫,著實有幾家,藏匿了不少金銀。」

  「老娘替他們隱藏,庇護他們,他們總得有點人情味。」

  聽到這話,葉渡心裡一暖。

  別看葉大娘整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但他這張越發蒼老的臉上,卻永遠不會減少一分對兒子的愛。

  緩緩的起身,望向匆匆回家的人群,「真的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啊!」

  葉大娘忍不住笑了。

  「傻兒子,你咋變得跟文人一樣,酸溜溜的。」

  葉渡上前幾步,拉著娘親的手,讓他坐在沙發上,這是葉渡自製的羊皮沙發,裡面還裝了商城買的彈簧,很是舒服,給葉大娘拿了幾個放在桌子上自己沒吃的水果遞了過去。

  「咱們這草帽生意,最近拓展的很快,幾乎暢銷了整個滄州府。」

  「兒子六龍梁的鴨子,也開始四處售貨,據說軍方還下了大筆訂單。」

  「前一段時間,有人冒頭,被崔家和李都尉輕鬆給按下去了,但是我深知這兩個人的影響力,不會太長遠的。」

  「而且,兒子已經感受到了風波即將到來。」

  葉大娘笑道,「這娘親早就想過了。」

  「雖然你是能拼能打,在六龍梁闖下了不小的威名,可以震懾一些宵小,又有崔家和李都尉助陣,但是該小心的還是要小心。」

  「終究有些士紳豪強,不管這些,仗著在地方有些權勢,想要吞了我們的。」

  葉渡看著窗外,緩緩的點頭,說出了一個讓葉大娘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的名字,「沈嶠年!」

  「竟然是沈家?」

  葉大娘聞言,臉上瞬間多了許多憂色。

  沈家的勢力有多大呢?

  從前些日子的公文就可以看出來,甚至連葉大娘這種鄉村不出門的婦人都聽說了。

  一個昔日的出身於沈家的梁山賊,竟然因為沈家的一句話,放了出來。

  要知道,梁山賊可是打出了反叛朝廷的旗號,而且這個梁山賊還燒殺擄掠,惡貫滿盈的人物。

  可又能如何呢?

  很快官員拿出了證據,說這個梁山賊乃是他們派過去的臥底,一應證據十分齊全,還有衙門的大印。

  這個梁山賊不僅沒有任何危險,還因禍得福,得了朝廷賞賜的官身。

  這種毫無底線的操作,直接詮釋了什麼叫做權勢通天。

  甚至連遼西泉家,派遣人問詢此事,都沒有任何效果。河南道的官文,更是直接當廁紙被扔進了垃圾堆。

  這個忽然冒出頭來的家族,會眼睜睜的看著葉家的生意大賺特賺,一點都不眼紅?

  要知道,葉家在六龍梁,說到底是跟沈家結下了梁子的。

  是葉渡掃滅了梁山賊餘孽,找到了最後一波梁山賊,牽連出了沈家。

  「沈家多年經營,不顯山不漏水,一出手就震懾了這麼多人。我估計即便是有李都尉和崔公子坐鎮,咱們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不過為娘也不是幫不上你,當初為娘在關中,曾經救過幾個兇悍的人物,雖然已經歸隱多年,但是為娘要是去寫封信去,未必不能幫你殺人。」

  說到此處,葉大娘慈祥的面龐里湧出一絲絲的殺意。

  「娘,您就負責安穩的過日子就成,這做生意跟剿匪不一樣,不能靠打打殺殺。」

  葉渡看娘親一臉的疑惑,心智自己最近過於殘暴,讓娘親都開始覺得暴力可以解決一切了,

  當下解釋說道,「做生意之前,我就考慮過,咱們的草帽生意也好,鴨子生意也罷,看似簡單,是個人都能做,但其實是有很高的門檻的。」

  「草帽您見過,其中的關竅孩兒就不說了,單說這六龍梁養的鴨子,就不是一般人搞個山頭,隨隨便便能養的。」

  「孩兒這鴨子,是通過特殊的渠道搞來的,又有孩兒配置的藥草,甚至怎麼飼養,都是經過專門的培訓。」

  「即使他們找到專門的老農去飼養,把孩兒在六龍梁那一套完完整整的學過去,但是草藥怎麼弄?孩兒可是花了大價錢去配置藥草的。」

  「尤其是讓鴨子,跟咱們家的鴨子長得一樣快這個事兒,根本就不可能。」

  「他沈家可以猝然發力,仗著他們蘇家的權勢,讓那些跟咱們家合作的買家,撕毀契書,轉頭去他們家買鴨子。

  但是賠償的金銀誰來出?他們又如何承受咱們家便宜鴨子賣給競爭者,給他們帶來的壓力?」

  葉大娘聞言,連連點頭,「我兒厲害啊!娘親怎麼也沒想到,你竟然早就把方方面面考慮到了!兒啊,你這要是生逢亂世,保不齊也能成為一方霸主呢。」

  葉渡忍不住自嘲發笑。

  自己還一方霸主?

  不過是穿越小說看的多了些,閒著沒事兒,愛研究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的小保安罷了。

  要不是有這個二道販子系統,可以讓自己無限制的刷錢,自己拿什麼搞?

  還跟世家對抗,人家一根手指就能碾壓自己。

  「娘,夸兒子去外面跨,關起門來,您夸給誰聽。」

  葉大娘自豪道,「不論在哪裡,你都是我的寶貝兒子。」

  「我剛才說的這些,只是想讓您放心,兒子但凡是敢做的生意,就絕對是一般人不能輕易搶走的。」

  「剩下的,無非就是玩威逼利誘那一套,沈家雖然是龐然大物,但說到底也是依靠名門望族,私底下高高威逼利誘,搞搞下三濫的手段,但真的指著世家出手,那不可能。

  世家的威勢一在朝堂,影響大勢,二在民間,卻也需要名望。」

  就在這時,睡在葉渡床榻之上的蘇燦幽幽的起身,打了個哈切,嚇了葉大娘一跳。

  蘇燦趕忙給葉大娘行禮,然後說道,「真要是比後台,咱們也未必怕他。我這些年手下,到處要飯,也打聽了不少秘聞,而且老葉,你手裡不是也有王炸嗎?」

  葉渡知道,蘇燦說的是葉渡手裡的那個裝滿了證據的盒子。

  「那東西能不用就不用,利大於弊。」

  「但我想剛才我說的,你多少也聽了些,目前是風雨欲來,咱們要提前做好準備。」

  蘇燦毫不猶豫的點頭道,「那我這就開始行動。」

  說著閃身而出,葉渡忍不住搖頭,這傢伙,比自己都勤快呢。

  ..........

  而在另外一邊。

  滄州州城的一處豪宅之中。

  沈家的當家人沈嶠年正坐在書房裡,看著一堆從州城府庫里謄抄來的文牘。

  尤其是大量關於清河村以及新興的葉氏商行的文牘和契書備案。

  「這個葉家不顯山不漏水的,怎麼一冒頭,就這般的氣勢洶洶?」

  「生意這般火爆,竟然沒有一起強買強賣,逼迫百姓之事,而且關乎於賦稅,也沒有漏逃,這莫不是得了失心瘋?這年頭哪個商人,不是想盡一切辦法,不交稅,少交稅?」

  不過沈嶠年也不是一無所獲,他從謄抄來的縣衙備案的契書里,找到了十餘張分期付款的憑證。

  「草帽的生意剛剛興盛起來,六龍梁也剛剛走上正軌,就開始急匆匆的買老子相中的塢壁!

  葉家啊,葉家,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真的成氣候了?一個小小的都尉,一個崔家的支脈公子,就讓你們狂成這個樣子了?」

  「不知道,在哪裡做生意,都要分潤地頭蛇幾分好處麼?」

  冷笑一聲,放下契書謄抄文牘,沈嶠年順勢拿起了一本《管子》,百無聊賴的翻了翻。

  心裡已經醞釀出了一個邪惡的計劃。

  但是在實施計劃之前,他還需要做幾件事,一是徹底洗清沈家和梁山賊的關聯,順便回報一下幫襯了沈家的官員。

  想到此處,沈嶠年拿出一張信紙,寫下了一封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