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渡冷冷的說道,「好一個自古以來,自古以來就是對的嘛?他們得罪誰了,就要遭受這種罪孽?之前我還恭敬地叫您一聲老大人,現在我看,你根本就不配!」
「今天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我之前做過的事情,我肯定要做下去。」
「你回去,就告訴那些你妄圖庇護的膽小鬼們,他爺爺我,帶著他們的一群百姓爺爺,來收他們的命了。」
劉若宰一把年紀了,被葉渡氣得面色發紅,不斷咳嗦,但當他迎上葉渡堅毅的目光時,卻並不是憤怒,而是慌亂,甚至有些語無倫次。
「你!你!你!說的這是什麼話!你這是毀滅秩序,你這是要徹底攪亂河南道!就算是想要幫助這些窮苦百姓,你也可以給他們施粥,讓他們去開墾荒田!你你你你,這麼肆意妄為,是要導致天下大亂的。」
葉渡猛然間站起身來,怒喝道,「劉若宰,你不要以為你教了幾個寒門士子去做了官,就了不起,那就是個幌子,是那群狗日的跟老百姓畫的餅。」
「你自己也不去數一數,天底下有幾個老百姓靠讀書做了官。」
「你所謂的秩序就是扯淡,根本就改變不了老百姓的命運。他們該餓死的還要餓死。」
「都他媽的勾結山賊了,還不給殺,還給他們留著土地,讓他們坐享清福,憑什麼?你現在已經背叛了當初許諾給鄉親們的諾言,你已經忘記了你是什麼出身了。」
「從現在開始,你若是來我們這裡講學,教導大家讀書的,我歡迎。可你若是繼續在這裡,指手畫腳,胡說八道,就不要怪我不講情面,將你扔給外面那些吃不上飯的老百姓。」
「我可以明確告訴你,他們沒有我這麼客氣。」
葉渡的話,讓劉若宰再次呆愣當場,滿臉的茫然和無措,甚至還有一絲委屈。
在朝野受人尊敬多年的老夫子,一度想甩袖離開,但是最終還是忍住了。
葉渡冷冷的說道,「河南道都亂成了什麼樣子,那麼多的軍隊,那麼多的官僚,竟然做事梁山賊、大澤山賊這樣的賊寇崛起,竟然能容納那麼多的契丹人流竄而不顧,你們這群人到底在做什麼?」
「老百姓的死活,在你們眼裡就那麼的不屑一顧嗎?」
「我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我現在就是要清除掉這群腌臢之物,讓老百姓那個過上好日子。」
「我還要告訴你,攔我葉渡的路無所謂,我畢竟是個外來的流官,但你們誰都攔不住這群已經覺醒的百姓。」
「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像是你這樣的德高望重的人物,為什麼會來,你們是察覺到了,博平郡的百姓不一樣了,你們沒有那麼容易贏了,所以你來這裡忽悠我了。」
「你根本就不是什麼寒門舉子的領路人,你就是那群吸血鬼的走狗。」
「你以為你這一切做得神不知鬼不覺,我告訴你,那些名門望族每年給你送多少銀子,讓你給他們做事,我心裡比你都清楚。」
劉若宰被葉渡驚駭得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魏如玉現在有點破罐子破摔了,以前害怕別人知道他在葉渡手下做事,現在葉渡成了郡守,他做了參軍,也不怕丟人了。
就直接站出來,幫忙錯開話題,說道,「老大人,息怒,息怒,您這一次來,肯定是帶著條件來的吧,說給我們聽聽吧。」
說著,還埋怨看了一眼葉渡,這位老夫子再怎麼私底下給那些豪門望族做事,人家起碼對豪門讀書人,還是有些恩德的,怎麼到了您嘴裡就成了那麼不堪的存在了。
再說了,您已經得罪了那麼多豪族了,再把這位活活的氣死在這,您是想讓寒門讀書人也嫌棄您嗎?
劉若宰穩定了半天的心神,才逐漸恢復了神態,面露難色,無奈的說道,「那邊兒說了,只要你們答應他們幾個條件,他們不僅不追究葉家軍的所作所為,甚至還願意配合你們做生意,讓你們救助更多的窮人。」
葉渡也控制了一番情緒,喝了一口水之後,淡淡的說道,「願聞其詳。」
劉若宰語調很是艱難的說道,「第一個條件,大澤山的土地拿出來三分之一的肥田,這些肥田本來收益就是他們的,要歸還回去。跟他們有聯繫的大戶人家的土地也要歸還,大概占你們已經分配土地的二分之一。」
話音剛剛落下,一邊兒旁聽的王老五瞬間站起來了,喝道,「絕不可能!」
這一次分田,他也分到了幾十畝地呢。
結果告訴他要分出去,這就等於將吃到肚子裡的肉,再吐出來。
別說王老五內心無法接受,他堅信所有人都無法接受。
除非將所有人都殺了。
王老五的反應,讓這位老大人嚇了一跳。
剛才這位穿著像是農夫,但是還能蹩腳跟自己討論詩經,對自己頗為恭敬的年輕人,竟然反應如此激烈。
他茫然地看著他,又看看了看葉渡,以及在場的司馬先生、劉向。
他發現這些人的狀態,都很奇怪,是一種陌生的,自己沒見過的狀態。
這些剛才還對自己和和氣氣的讀書人,剎那之間,就恨不得吞了自己。
葉渡卻不置可否地繼續問道,「那其他條件呢?」
劉若宰壯著膽子,繼續說道,「第二條件,其實也是大澤山之前的老條件了,每年上繳三成糧草,銅錢五萬貫,大都督府那邊兒的意思是,剛經歷了戰亂,錢可以免,但是糧食不行......」
在場的眾人再次面面相覷,憤怒之色溢於言表。
但,讓劉若宰感覺匪夷所思的是,在場的幾個人都沒有吭聲。
就連葉渡,都沒有任何表情的變化。
因為他無話可說了。
葉渡神態悠然,慢吞吞地說道,「我們要開墾荒田,將大澤山賊荒廢的土地全都開墾出來,不知道大都督府怎麼算這筆糧食啊?」
劉若宰支支吾吾了半天,最終說道,「大都督府不是那麼不講道理的,新開墾出來的土地,前幾年不交,過幾年少交,五年以後才正式繳納。」
王老五還是忍不住了,在他看來,對方是在欺辱葉渡,所以第一個站起身來,罵道,「給個屁!一粒糧食都不給!」
葉渡揮揮手,示意他冷靜,然後不緊不慢地繼續問道,「那還有沒有其他的條件。」
劉若宰說道,「第三個條件,就是以後葉家軍路過博平郡以外的地域,要拿出十分之一的好處來,交由他們分配。至於是誰,您不需要知道。」
眾人再次沉默。
葉渡依然冷靜的問道,「還有嗎?」
劉若宰的臉上都開始冒冷汗了,他搞不清楚葉渡現在是處於一種什麼狀態,猶豫再三說道,「第四個條件,便是釋放你們關押的契丹人,以後不再為難契丹人。」
「如果這四個條件您接受,以後可以有序給你開放村落,您想要多少流民,就給您多少。」
葉渡聞言哈哈大笑,指著劉若宰說道,「劉夫子啊,劉夫子,我還以為您雖然給世家豪門當了狗,但您願意教導寒門舉子讀書,起碼是有點良心的。」
「現在看來,您連給契丹人當狗這件事情,都一點不忌諱,你他娘的讀的聖賢書去哪裡了?」
一邊兒的王老五和魏如玉的臉都開始變得猙獰起來,若不是司馬先生和劉向先生拉著,這倆人能上去肉搏。
而既然已經說到了這裡,劉若宰也不裝了,他苦口婆心的說道,「葉郡守,你剛來河南道,你不知道,河南道這邊兒形勢複雜,他就像是一張大網。一切利益都分配得非常均衡,你的出現在這張網上鑽出來一個大洞。」
「我今日跟你說這些,不是來害你,是來救你的。你繼續折騰下去,這張網就會把你纏繞起來,然後吞掉你。到時候追隨你的百姓,也會受到牽連!」
頃刻間,葉渡的殺意暴漲。
劉若宰嚇得差點尿了褲子,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好幾步,驚駭地尖叫道,「你要做什麼?」
剛才葉渡的話語,如同晴天響雷,已經將這位年邁的夫子嚇得半死,沒想到現如今葉渡又要暴走,感覺他隨時會殺人。
葉渡是上過無數次戰場的人,他的殺意非常恐怖。
葉渡捏著拳頭,一步步緩步上前,殺意越發的充盈。
這一次,連司馬先生都沒有阻攔。
但是葉渡卻忽然停住了腳步,緩緩的退了回去。
他忽然意識到,殺了劉若宰容易,但殺了他,對於時局一點改變都沒有。
甚至還會給對方落下口舌,讓更多不明真相的人,加入他們的陣營。
甚至說,對方可能巴不得自己殺了這老狗。
只是這老狗被人利用了多年,而不自知罷了。
只能說,書讀得太多,有的時候未必是好事兒,太容易迂腐了。
沉默了片刻,葉渡冷漠的說道,「老夫子,你走吧,回去老老實實教書育人,不要管外面的閒事了。」
劉若宰依然有些不甘心的說道,「葉郡守,我知道你鄙視我,但是我這老頭子自忖這些人也幫助過不少窮困士子,今日前來,我也是誠心實意來的。」
「我真心勸你一句,螳臂難當車,最終會粉身碎骨的。」
葉渡冷冷的說道,「老夫子,你糊塗了吧。我身後有千千萬萬百姓,誰是螳臂誰是車,誰最終會被碾壓的粉碎,你讀了那麼多書,看不出來嗎?」
王老五掐著腰,蔑視地說道,「就是,我還以為你是多麼博學的大儒呢。難道看不出來,老百姓是站在我們這邊兒的嗎?」
「只要我們跟百姓團結起來,別說是一些狗地主、狗官,便是朝廷不仁義,我們也能推翻了。」
此時,劉若宰已經顧不上他們大逆不道的言論了,嘆息地說道,「葉郡守,不要硬撐了。百姓有多大的能耐,那些大戶、世家有多大的能力,別人不知道,我活了這麼一把年紀,我能不知道嗎?」
「他們可以輕鬆動員上萬人,甚至幾萬人的軍隊,可你們有多少人?你們連幾千戰兵都沒有吧?」
劉向惱火道,「我們有千千萬萬的百姓。」
「那些起義軍,誰不是手裡有千千萬萬的百姓,可結果呢?還不是帶著百姓去送死!」
葉渡揮手示意他們不要情緒如此激動,「目前據我所知,他們也就集合了幾千人吧?這點人,夠幹什麼的?」
劉若宰搖頭道,「那是因為河南道的燒鹽的灶丁還沒就位。」
葉渡忍不住冷笑,不屑地說道,「說實話,我越來越瞧不起你們河南道躲在暗處使壞的這幫人了,頂在前面的大都督府,也只是會使小絆子。」
「準備跟我大幹一場吧,主力折衝府看不到幾個,山賊響馬也不敢出頭,最後竟然要動用燒鹽的灶丁。還真的是奇怪了,你們不會覺得,灶丁有什麼戰鬥力吧?」
劉若宰卻搖頭,正色道,「郡守,事到如今,我知道你肯定不會和談了,那我就多勸你幾句。」
老夫子的狀態很是複雜,他話到嘴邊兒,又閉上了。
但閉著眼睛,猶豫了半晌,還是開口說道,「你或許不知道,你們河北道開始大賣私鹽開始,便將整個河南道的製鹽廠逼進了絕路。那些灶丁在製鹽司的宣揚下,一個個對你們恨之入骨。」
「而且製鹽司跟其他朝廷衙門不一樣,他們有的是錢,每年截留的錢,足夠他們武裝數萬大軍,甚至之前他們還曾經參與過剿滅海賊。」
「這一次進攻你們,這製鹽司絕對是主力。因為消滅了你們,他們的鹽才能有個好的銷路。」
「看來這一切,最終還是要落在利益上來,我們得罪的人可真的夠多的。」葉渡不溫不火的說道。
「你也知道,你說說你做的這一樁樁,一件件事,哪一件是讓人省心的,你恨不得把所有人都得罪了。」
「之前有弟子跟我說,你行事還算是穩妥,知道分土地,照顧百姓,也是將大戶分層次,打倒一批,拉攏一批,可我後來知道你的所作所為之後,我才發現,你就是一個徹徹底底的瘋子。」
這位老大人說話的時候,多少是有點痛心疾首的。
之前他覺得,葉渡這種人物,趕走了梁山賊、趕走了大澤山賊,甚至還能擊敗契丹人,博平郡的百姓是真的有福了。
可是結果他發現,自己想多了。
葉渡就是個膽大包天,行事無所顧忌,徹頭徹尾地莽撞人。
很多梁山賊、大澤山賊都不敢幹的事情,他都做了。
甚至葉渡這傢伙還不如契丹人,契丹人還知道照顧照顧貴人,拉攏一番,承諾一番呢。
結果這傢伙,走到哪裡,哪裡就是人頭滾滾。
見葉渡終於若有所思,似乎聽進去了自己的話。
老夫子繼續將此次對付大澤山的幾個將領和文官的大致脈絡跟葉渡說了說。
這群人簡而言之,就是達成了一個利益同盟,只要拿下大澤山,拿下了葉渡,便可以重新將河南道失去的利益重新奪回來。
那個時候,他們就掌握了好處分配的話語權了。
當然,這期間不免有無數潛客你來我往,互相討價還價,這個過程中,要花費大量的時間。
這也是,葉渡在大澤山呆了那麼久,對方一點動靜都沒有的原因。
不過經過這段時間的協商,各方勢力之間,已經達成了協議,已經可以調兵遣將,對大澤山動手了。
老人家又說了一番對方的兵力配置,誰負責主攻,誰負責後勤的調動,雖然不是很細緻,但是葉渡也能了解個大概。
葉渡本來還想說些什麼,後來想想算了。
這位老夫子雖然和光同塵,雖然已經墮落了,但是心裡其實還是嚮往光明的。
其實,老夫子的描述,是非常片面的,都是他肉眼可見,以及他弟子跟他所說的一些方面,他看不到全局的。
這件事情那,從頭到尾都沒有談的可能性。
連大都督府都只是馬前卒,可見在河南道的這張大網之外,有一隻神秘的大手在操縱著一切。
這樣的勢力,是不會允許葉家軍在河南道存在的。
尤其是葉家軍存在於此,可是徹徹底底的改變一切,真的讓葉渡做成了,一切牛鬼蛇神都得死,這些人的辛苦謀劃更是會煙消雲散。
所以說,這位老夫子就不該來。
這位老夫子明顯沒有想那麼深,他繼續痛心疾首地說道,「葉郡守,放手吧,外面都是敵人。你有遠大的抱負,你想愛民如子,咱們一步步來。」
「聖人云,治大國,若烹小鮮,急不來的。」
葉渡搖了搖頭,親自給他倒了一杯水,算是表達他此次之行,並且說了那麼多的謝意。當然,葉渡也有一次愧疚的情緒,因為剛才自己說話有些著實過分了。
結果這位老夫子依然不停地勸告,「葉郡守,你現在懸崖勒馬還來得及,答應他們的條件,他們還送你百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