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是叫人相當頭大的。
因為這是戰場,葉家軍又是複合兵種,戰場上到底是誰殺死了某個敵人,已經逐漸趨於難以判斷。
有的時候,很多死去的敵人,只能同時論功。
畢竟,火銃手、弓箭手、投石機、床弩這些遠程兵種,也是可以殺敵的。
而且往往在戰場上,他們殺戮的敵人非常多,難道他們就沒有功勞嗎?
戰功的分配,涉及公平、公正、公開,同時也意味著軍隊是否可以形成良性競爭,這種事情葉渡自然是不敢馬虎的。
於是,開始親自主持。
將前線記錄的軍功全部調出來,對於當時的情況,進行分析。
結果,花費了大半天的時間,才做出了最後的戰功評定。
大家信服葉渡,葉渡的評判大家也是心服口服。
最後新兵之中,彭達、牛二壯、王霖等人戰功最為突出。
至於老兵,內部有一套完善的評判體系,自然不用葉渡插手。
等到總結會議結束之後,自然是要慶祝一番功勞。
這一次的慶功會,老兵和新兵都要參與,比起以往葉家軍內部的慶功會更加宏大。
畢竟這是凝結戰鬥力的大好機會,同時為了鼓舞更多的人參軍,葉渡要求博平郡治下的所有村都要派代表來要參加。
場面熱鬧非凡,但卻又不失嚴肅和莊重。
這次慶功會,牛保田、范大錘等支團長座位相當靠前,因為他們的村莊在戰爭中付出的努力和汗水比別人要多很多。
自然要比別人多拿一分回報。
周大海周老爺子作為特邀嘉賓也參加了盛會,並且上台發言。
老爺子中氣十足,將自己昔日在戰場上的戰績好好地渲染了一番,鼓勵年輕後輩,要努力訓練和生產,為保衛鄉梓做出一份貢獻。
期間不知道誰喊了一句,「葉家軍萬歲!」
頃刻間就引爆了現場,無數人齊聲吶喊,葉家軍萬歲,聲音壯如怒海波濤,壯懷激烈。
葉渡的內心也頗為感慨,人家都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這周老爺子還真的是個寶貝。
別看年紀大了,卻又幾分做宣傳的資質。
看來可以給他老人家一個不錯的職務,讓他在葉家軍做事。
畢竟老驥伏櫪,志在千里。
別看周老爺子年紀大了,但是有的時候還是挺管用的。
這一次慶功會上,葉渡正式宣布,將孫霖納入葉家軍體系,成立大河陸戰隊。
他們的任務,自然是保護博平郡,不受大河賊的侵擾。
無論是真的大河賊,還是假的大河賊。
孫霖等人都歡喜萬分,直接跪在地上給葉渡磕頭,高呼主公。
由於困獸的契丹人餘孽也在今日被消滅,這場慶功會開得非常熱鬧,大家玩得都很開心,當然內心的火焰也燃燒得特別厲害。
男人扎堆,就容易興奮。
大家都捨不得離開。
等到慶功會結束的時候,已經是半夜。
等到將士們逐漸入睡之後,葉渡卻帶著虎子和王猛子查崗。
防止樂極生悲,畢竟葉渡是看過亮劍的,人家李團長大婚當天還查崗呢。
不然早就涼透了。
所以他也要學習這種精神,防止樂極生悲。
這期間,王老五急匆匆地來找葉渡,臉色有些慌張。
葉渡皺眉問道,「怎麼回事兒?這麼晚了,還不休息?」
王老五臉色發白,「魏先生要跳河自殺,誰都攔不住。」
葉渡一聽,頓時就一肚子火氣。
這個姓魏的,自己明明已經給足了他面子,為什麼要自殺?
難道讀書讀多了,真的會讓人變得愚蠢?
葉渡到了河邊兒的時候,魏先生已經被人救了上來。
他想要在葉渡眼皮子底下投河自殺,基本上不可能。
因為鬧了大河賊的緣故,葉渡的轄區的防範意識變得極強,到處都有人巡邏,有什麼風吹草動,葉渡立刻會有人知道。
更何況是大河旁邊兒。
他剛跳下去,就被人發現了。
緊接著就被巡邏的士兵給救了下來。
葉家軍的士兵,不論是老兵,還是新兵,幾乎都認識魏先生。
自然一眼就識破了他的身份,他們不敢怠慢,告訴了王老五。
王老五立刻親自來找葉渡。
「怎麼回事兒?」
葉渡回到自己的營帳,皺著眉頭問道。
這個時候,魏先生已經被眾人強行帶了回來,濕漉漉的衣服已經被更換過了。
不過整個人看起來,精神極度萎靡,原本儒雅非凡的頭髮,因為泡過水的原因,也變得一縷一縷的,凌亂不堪。
不過,無論這老夫子表情是多麼的萎靡,髮型是多了的凌亂,甚至於臉色有些蒼白,但是葉渡卻覺得這一次沒死成,老東西身體裡,卻多了幾分倔強的味道。
外表的虛弱只是表象而已。
這麼說吧,華夏的讀書人,骨子裡都有一股子倔強的勁兒頭的。
王老五粗胚出身,對於魏先生這種讀書人是相當尊敬的。
在人救回來之後,就忙碌個不停,噓寒問暖不說,還時不時地端來薑湯。
而魏先生卻如同一塊石頭一樣,無論別人說什麼,都懶得搭理。
誰也不知道他內心裡在想什麼。
他的意識絕對是清醒的。
就是不願意搭理別人,好像是人家好心救他上來,是在害他。
任由他死去,反而是對的。
王老五在旁邊兒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最近是他在跟魏先生搭檔做事,第一他挺尊重魏先生,知曉魏先生的才華,不願意看他輕生。
第二自己跟他合夥做事,萬一他死了,外人肯定會對自己產生誤會,覺得自己是不是仗著葉家軍元老的身份,倚老賣老,欺負人畜無害的魏先生。
「魏先生.....」
王老五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魏先生為何要跳河。
葉渡皺眉道,「讀書人跳河,無非就是那麼點事,氣節有虧,丟臉了唄。」
眾人還沒說話,魏先生已經抬起頭來,朝著葉渡叫道,「我好端端的在家鄉耕讀傳家,你為什麼要害我啊!」
魏先生現在可以說是完全失去理智,什麼話都敢說。
這直接將周圍眾人嚇的不輕。
好些人面面相覷,甚至有些尷尬。
那可是主公。
什麼叫主公害你?
主公什麼時候害你了?
在他們的潛意識裡,主公在非戰場狀態下,可總是溫文爾雅,尤其是對待讀書人,那可是一萬分的尊重的。
就連出身不好的司馬先生,在葉渡這裡可也是座上賓啊。
最後,大家一致覺得,姓魏的一定是瘋了。
葉渡反而沒有生氣,跟一個酸書生較勁做什麼。
何況還是個書呆子。
在葉渡心裡,魏先生雖然有才,但說到底就是一個貪生怕死的書呆子。
當然,考慮到當初葉家軍的行徑,跟強盜沒有什麼區別,人家不願意跟自己合作,也可以理解。
但大家都合作了那麼久了,你突然搞這麼一出幹什麼?
沉默了片刻,葉渡皺著眉頭說道,「我什麼時候害你了?」
魏先生說道,「不是你跑到我的家鄉宣傳,說我投靠了你,致使當地的官府開除了我的讀書人的身份,還斷了我子侄的科舉之路?」
葉渡一臉疑惑,看向聞訊趕來的司馬先生。
司馬先生只好照實說了。
原來這件事情,還真的是葉渡惹的禍。
「我好端端的怎麼會陷害魏先生?」
葉渡聽完司馬先生的描述,覺得甚是冤枉。
自從魏先生加入葉家軍以來,葉渡對他是禮遇有加,甚至於對於他隱姓埋名之事,葉渡都沒有計較。
畢竟人家一個正統的讀書人,放棄家業,追隨你而來了,有點小要求,自己肯定是要答應的。
怎麼好端端的就成了自己害他了?
而且之前魏家莊連飯都吃不上了,自從加入了葉家軍之後,自己可沒少給他補貼。
可聽完司馬先生的描述之後,葉渡倒是明白了,忍不住感慨了一聲。
「真的是無妄之災啊!」
要是早點知道這種結局,就應該做事情狠辣一點,最起碼不會被人冤枉。
你看看,一時心善,導致了這個破結局。
原來,自從魏先生來了葉家軍之後,發現自己的一舉一動都頗受人關注。
無論他做什麼,都有一堆讀書界的萌新跟著他屁股後面,顯得非常尊敬。
起初,他以為是自己的學識吸引了大家。
可後來發現,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兒。
因為他發現這些後進的讀書人,有不少是從他家鄉來的。
沒辦法,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魏家家主長時間不在家,本身就惹人懷疑。
而魏家的日子越過越好,大家也看在眼裡。
久而久之,就有一些窮書生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正統的讀書人,瞧不起葉渡,覺得他早晚是亂臣賊子,覺得他跟讀書人階層是敵對關係。
但是還沒上車的讀書人不這麼覺得,他們覺得追隨葉渡是改變命運的機會。
真的苦熬科舉,什麼時候才能出頭。
要知道,就算是科舉,那也是有錢有勢的人家在操縱,他們小老百姓根本就沒有多少機會。
君不見,連魏先生都投靠葉家軍了嗎?
那是科舉考不上,便走了捷徑了。
而且自從魏家投靠了葉家軍之後,誰敢欺負魏家?
土地越來越多也就算了,家裡人還天天吃肉。
上哪裡找這種好事兒?
事實上,不僅僅是草根讀書人有這種心態,就連一些寒門的讀書人也心動了。
要知道,河南道自古以來,可就是考取功名的地方。
而科舉的名額又非常的有限。
葉家軍的發展速度又那麼快,若是加入葉家軍,絕對有一個光明的未來啊。
可隨著越來越多的讀書人主動投靠葉家軍,當地的官員不幹了。
基層的讀書人都跑路了,誰協助他們治理地方,誰給他們進貢啊。
關於讀書人大規模來投,葉渡也聽說過,但是肯定沒有人主動說,是因為看到魏先生過上好日子,他們羨慕過來的。
他還一度以為自己威名遠揚,感召了很多讀書人呢。
葉渡沒上心,可報應卻落在了魏先生身上。
剛一開始,還只是有些流言蜚語針對魏家,後來地方官直接奪了魏先生的功名不說,還栽贓陷害,奪了魏家後輩科舉的機會,同時還不斷地派人打壓魏家。
如今的魏家,說是過街的老鼠也不為過。
葉渡思前想後,覺得確實是影響到魏家了。
但是說到底,葉渡覺得,姓魏的心裡有問題,他始終覺得投靠自己,是一件很丟人的事情。
覺得自己葉渡,配不上他的輔佐。
在魏先生眼裡,葉渡在厲害,也是破壞秩序的武夫,是個亂臣賊子。
在這種讀書人心裡,刻板印象太嚴重了。
魏先生這種傳統讀書人,對於葉渡這種敢於挑戰舊秩序,改變百姓命運的人,其實沒有任何好感,甚至比梁山賊都要嫌棄。
結果魏家因為自己跟葉渡走在一起,斷了科舉之路,在家鄉人人喊打。
他如何不委屈,自然生了以死明志的心思。
葉渡思索了一番之後,冷冷的看著眼前的魏先生說道,「先生,莫非葉渡做的很差?」
「你說你是讀書人,聽的是聖人教誨,我倒是要問問,我所做的一切,一樁樁,一件件,哪一件不是在改變普通人的命運?你也在跟著我做事?你看到那些百姓的笑臉,難道你不開心嗎?你就非得看著那些權貴,騎在百姓身上作威作福嗎?」
「你讀過聖賢書,你有功名在身,懂的大道理肯定比我多,但是我也起碼知道,咱們拿的錢米是民脂民膏,咱們為百姓做事,是天經地義,那些人為什麼罵我,那你,甚至不惜陷害,還不是因為咱們在做對的事情,咱們在改變老百姓的命運。」
「讀書人不是講究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嗎?那做不到的事情,都要去做。那為什麼你跟著我,可以做到的好事卻不肯踏踏實實地去做呢?」
「被那些狗東西陷害了又怎麼樣?他們能傷你一根毫毛嗎?你家子侄即便是不能參加科舉了又如何?加入葉家軍之後,有的是職位讓他去做,他要是真的有本事,郡守也不是不可以!」
「一點委屈就自怨自艾,你算什麼讀書人?」
「別忘了,當初我去魏家莊的時候,你們莊子裡的百姓都窮成什麼樣子了。你們偌大的魏家,也只是虛有其表,被人家其他人逼得連飽飯都吃不了幾頓,最後的體面還能堅持幾天?」
「人家連你都欺負,你換條道路去走怎麼了?」
「孔夫子就是教你,一邊兒讓別人拿鞭子抽著,一邊兒為你的主人唱讚歌嗎?拯救你的人,反而是罪人?」
葉渡的一連串的發問,讓魏先生完全愣住。
今天的葉渡,忽然像是換了一個人,言辭犀利,持續不斷的輸出。
偏偏葉渡的每一句話,都能讓他聯想到現實,說到了他的心尖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