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州靖安折衝府奉旨剿滅梁山賊的事情,早就在博平傳開了。
當時魏家家主的反應則是一笑置之。
什麼奉旨剿匪,不過是一夥穿了官皮的賊人,去進攻另外一夥賊人罷了。
河北葉家,他早就有所耳聞,甚至家中族人也經常用葉家的商品。
但是在魏家家主看來,能否在如此短的時間內積攢如此雄厚的財富,依靠正常積累是不可能的,除非去搶。
不過即便是知道,葉家可能會行強盜之事,魏家家主也不擔心。
因為當初祖上為兒孫選擇繁衍之地的時候,用了不少心思,這裡山路崎嶇,行軍困難,而且土地貧瘠,每年收穫都不算多,賊人除非得了腦疾才會來這裡。
所以他還叮囑族人,不必驚慌,照常生活即可。
誰曾想,前日的下午時分。
魏家莊莊外,忽然殺出了大隊的士兵。
這些士兵與魏家家主早年見過的任何官兵都不一樣,他們迅疾如風,而且執行力非常強悍,幾乎眨眼間就控制了沒有什麼高牆守護的魏家莊。
而魏家家主為了庇佑一族數百口的性命,在族人被控制的情況下,命人挖出了族中藏在地窖里的金銀和糧草,希望可以換取平安。
當時見到一箱子一箱子的金銀財物和糧草被人家從地窖里抬出來,莊子裡的鄉親們感覺天都要塌了。
這可是他們用來度過災荒的命根子。
但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那些靖安府的官兵在收了好處之後,並沒有離開。
而是直接駐紮在魏家莊,派出了大量的斥候換做魏家莊莊戶的服飾,四處探查軍情的同時,將魏家莊的百姓悉數看管起來。
這一口氣住了好幾日,對方沒有絲毫離去的跡象,同時搜集的關於魏家跟梁山賊有勾結的罪證也越來越多。
前些日子,聽那些讀書人討論過,說他們已經將罪證整理完畢,上奏了朝廷。
這讓魏家家主不禁更加憂心起來。
如此下去肯定不是個辦法,雖然對方暫時沒要了魏家一族的性命,但是既然是奉旨剿匪,誰知道會不會將滿門全都殺了。
這會兒又聽到他妻子在一邊兒嘀咕道,「聽說咱們族中有個叫浩兒的年輕人,去了葉家作坊,聽說還做了管事,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說得上話呢。」
魏家家主卻沒有去聽夫人的話,心想真的是女人之間,一個作坊的管事,能決定大軍之事麼?
他低著頭,自顧地想著,「如果知道,葉家軍知道魏家跟梁山賊有牽連,就該率領族人抵抗一二,如此一來也好讓族中的小輩逃走。」
「實在是對方來去如風,根本不給反抗和離開的時間。」
「不是說河北道貧瘠麼,怎麼能養得出如此精兵來?」
就在魏家家主胡思亂想的時候,外面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很快魏家族人就看見了一個人高馬大的軍官,領著十幾個氣勢洶洶的精兵。
這大漢外貌粗獷,光著大半個身子,手裡還淋著一把血淋淋的大刀,一看就是剛殺過人的樣子。
現場的魏家人立刻慌亂地哀嚎起來,紛紛喊道,「莫殺我!」
就連魏家家主都悲哀地閉上了眼睛,渾身止不住的顫抖起來。
進場之後,那大漢的目光在現場晃來晃去,最後落在了魏家家主不遠處的美婦身上,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瓮聲瓮氣的說道,「哼,如此美貌的女子,竟然嫁給了一個勾結梁山賊的畜生為妻,真的是老天爺不開眼。」
這話一出,那中年美婦瞬間嚇得身子骨發軟,差一點摔倒,周邊兒的族人立刻攙扶住。
而魏家家主則神色巨變,立刻擋在了少妻身邊兒。
那大漢身邊兒的部曲,嘿嘿的怪笑,趴在大漢耳邊刻意的說道,「大哥,這娘們真不錯,你看那一對磨盤,真的要人命啊。」
周邊兒的奴婢見狀,跪在地上,「大爺,您要是實在是需要,就拿了我們吧。我們家夫人身子骨柔弱,去年剛害了病。」
「害了病,還這麼豐腴?」那大漢下意識地說道,下一刻像是受了什麼侮辱一樣,大喝道,「混帳,胡說八道什麼。」
看著眼前大漢凶神惡煞的眼神,魏家家主只感覺渾身冰涼,四肢發麻,甚至於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倒是周邊兒的奴僕不斷地哀求,「大爺,我們家夫人待我們甚好,您要是真的想要,我們姐妹幾人,都可以給您。」
見幾個弱柳扶風的小娘子,攙扶著中年美婦哭哭啼啼,一副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模樣,讓張橫的臉瞬間紫了起來,他瞪了一眼魏家家主,意思非常清楚,「趕緊讓她們閉嘴,不然我就宰了你們。」
魏家家主也算是見過世面的,從眼前的大漢的表情,他看得出來,家裡人是誤會了,當下擺手示意他們趕緊別說話。
口中不斷地解釋道,「軍爺,他們都是沒見過世面的女子,您別跟他們一般見識。」
張橫冷哼了一聲,「他們若是有見識,能侍奉你們魏家莊的這群畜生麼?他娘的,老子繳獲了你們魏家莊生產的大刀上了戰場,到了衝鋒的時候,砍了沒有兩下,竟然斷了兩節,害得老子差點丟了性命。」
「從賊也就罷了,還如此偷工減料,端是不當人子。」
說著掄起蒲扇一般大小的巴掌就要抽魏家家主,魏家家主驚駭,趕忙用袖子擋住腦袋,哀求道,「軍爺莫打,從賊是迫不得已,又怕刀斧傷害良善,無奈之下,才出此下策。」
「哼。」張橫一甩袖子,「跟我解釋可沒用,跟我走吧。」
當張橫說跟他走的時候,魏家家主的心瞬間咯噔一下子,他意識到決定魏家家族命運的時候到了。
對方會如何處置自己,處置自己的家族,他心裡毫無底氣。
他是不想去的,但是看到這大漢身邊兒十幾個虎視眈眈的精兵,他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臨行前,他看了一眼家裡的親人,想要說什麼,但是終究沒有來得及,因為張橫手疾眼快,提著他,就像是抓著小雞子一樣,直接給提走了。
張橫邊走邊疑惑的嗅了嗅,看著眼前的男人細皮嫩肉的,皺眉道,「你一個大男人,怎麼還擦脂抹粉,渾身香的嗆人。」
「不過這味道還挺好聞。」
說著用他滿是胡茬的大嘴,湊近又仔細聞了聞。
本來就驚嚇異常的魏家家主,差點直接尿在當場。
這大漢想要做什麼?
他莫非有龍陽之好?
想我清清白白一輩子,老了老了,莫非還要受這等侮辱不成?
身為一個正兒八經的大乾讀書人,他可是見過那些世家子弟,是怎麼搞斷袖之癖的。
只是在他潛意識裡,像是眼前這位大漢模樣,不都是受迫害的一方嗎?
怎麼他表現的那麼主動?
「軍爺,您要是想要強好我,您就來吧。」魏家家主把眼睛一閉,心想,若是自己的委屈,能夠換來一家的安全,也不是不行。
大不了自己事後清洗一番身體,自殺了卻殘生。
總比滿門死掉要強。
張橫聞言,一巴掌扇在了魏家家主的臉上,罵道,「狗東西,你們這些富貴人,腦子裡裝的都是什麼?」
「老子會碰你這玩意?」
說著憤怒的將他扔在地板上,然後踏步走到了一個守衛極其森嚴的小樓前。
魏家家主識得,這是自己平日裡給族人授學的地方。
如今看這裡守衛如此嚴密,肯定是靖安府的高層人物。
只是還不等他猜測裡面是誰呢,就聽那大漢在門前抱拳道,「主公,人已經帶來了。」
而后里面輕飄飄的傳來了一句,「帶進來吧。」
外面等候的魏家家主聽到這話,如何還能不知道對方是誰啊。
能夠被這些官兵稱呼為主公的,除了滄縣縣令葉渡還能有誰?
今年這一年裡,葉渡以及葉家的威名,可謂是傳遍了河北、河南、河東諸道,畢竟這年頭從寒門小戶一躍而起,成為頂級世家,還能經受得住外界的侵犯的課不多見。
人們對於葉家的好奇的很,到底有多猛,才能在紛亂的河北道,建立起如日中天的葉家。
這可是外表倫理道德,內在吃人不吐骨頭的大乾啊。
多少人,多少家族,拼盡全力也不敢稱呼一家世家!
這些年來,不是沒有寒門想要改變自身的命運,結果要麼成了世家豪門的門下走狗,要麼煙消雲散。
至於久遠一些的前朝,倒是搞了個科舉制,想要重視寒門。
可結果呢?
短暫的繁盛,結果二世而亡,成為了笑柄一樣的存在。
無數崛起的寒門,在極其短暫的時間內消亡,重新成為世家的奴僕。
相比之下,葉家的所作所為,可比有前朝的支持前強多了。
一個家族的崛起,可是相當不容易的,即便是一個家族出現了非常聰慧和強悍的人物,很多人在發跡之前,喊著什麼拯救蒼生,不忘鄉鄰,總是各種高大上的口號喊得震天響。
但等到真的走到王朝這個大熔爐之後,就會迅速背叛自己的諾言。
但是像是葉渡這樣,從一開始就造福百姓,而且越來越強,甚至於到如今吸納了數十萬百姓,並且能夠真正給他們的實惠的,真的是一個都沒有。
而且葉家真的是自從發跡以來,頂住了一次次的困難。
雖然說,他的對手有程家這樣的龐然大物,有梁山賊這種無比恐怖的存在。
但是人家卻活得好好的,而且規模越來越大。
這樣的家族,這樣的人物,在地方上可以說是想要低調都低調不起來的。
到如今,很多地方,很多人,尤其是大乾王朝的一些上層人物,都或多或少的聽說過葉家。
不過因為葉家一直比較低調,而且安居於一方,並沒有盲目的擴張,這導致雖然有不少人了解葉家,但是並未認真對待。
很多人認為,像是這樣的異類,被滅掉是非常簡單的事情。
事實也確實如此。
如果說,真的將葉家定義為匪類,並且大乾王朝的政事堂的相公們,真的認真對待,只要調集重兵,葉家所有的努力幾乎在剎那間就會灰飛煙滅。
但問題是,葉家始終非常克制啊。
他們不僅沒有跟其他的起義軍一樣攻城略地,而且始終非常踏實的做著大乾的順民,此外便是知道了博平郡已經被梁山賊滲透,也沒有盲目進攻城池。
這讓地方官府,乃至於朝廷,都認為葉家是自己人。
畢竟如果不考慮葉家曾經大規模進攻周圍的世家豪強,那麼從一個朝廷的視角來看葉家,人家葉家是實打實的良善之家,努力經營商業,向朝廷繳納賦稅,幫著朝廷鎮壓地方盜賊,甚至還幫朝廷救濟災民。
這樣的家族上哪裡去找?
所以即便是有些根基深厚的官員對於葉家的崛起,恨之入骨,也是沒有動靜。
畢竟你找這樣的家族毛病,第一不一定能贏,第二就算是贏了,別說沒有功勞,不被朝廷處置就不錯了。
葉家家主懷著忐忑的心情走進了昔日的學堂,如今他還不知道這位滄縣的縣令,葉家的家主為何要叫自己過來。
但卻不妨礙他為自己,為自己家族的命運憂愁。
進入學堂之後,入眼的是一個穿著麻衣,帶著幞頭的年輕人,從周圍幾個人對他的恭敬態度可以看得出來,此人便是葉家家主葉渡。
這人真的太年輕了,看模樣像是一個還沒走出學堂的讀書人,一點都不像是手腕殘忍,血腥的一方霸主。
反而跟自己族中的晚輩非常相似。
葉渡見到魏家家主進來之後,面露微笑,「聽說魏先生曾經參加科舉,甚至還差一步便參加了殿試,主考官以先生身上有香氣,缺乏陽剛之氣為由,勸退了先生?」
魏家家主聽到這話,當即頷首道,「確實如此,不過所謂缺乏陽剛之氣,只是藉口,實際上,無非是看在下出身寒門罷了。」
提起此事,魏家家主內心不免多了幾分憤慨之意。
但也只是就科舉之事,表達了情緒,其他一句都沒有多說。
畢竟到如今為止,他都搞不清楚眼前這個年輕人為什麼要見自己。
此時,一邊兒的張橫卻忽然開口道,「混帳東西,連科舉都進不去的廢物,見到我們家主公還不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