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土別埋太深

  李噲沉吟了半響,苦笑著說道,「如今的葉氏商行跟之前不一樣了,他是一個利益共同體,裡面連接了無數的世家豪強,大商旅,人家給我三份薄面,供養一個折衝府尚且勉強。」

  「若是供養一道軍隊,您覺得他會願意嗎?」

  「即便是他願意,你覺得朝堂上的大人們會願意嗎?」

  劉一統看向他說道,「老夫何時說讓葉氏商行供應一道之軍隊了?老夫聽說他在白洋淀頗有影響力,希望你跟他聯繫聯繫,看看能不能人為虛構出一個水賊出來。」

  「到時候我們雙方可以合作,打破幾個世家的塢堡,糧草不就有了嗎?」

  「而一旦白洋淀的水賊成了氣候,甚至奪取一兩個州縣,引起禍事來,朝廷還敢裁軍嗎?」

  李噲的臉色越發的苦澀,使勁兒搓了搓臉。

  他心裡已經清楚河北道軍方是怎麼想的了,無非就是典型的養寇自重的操作。

  這件事情,看起來葉渡、自己、軍方都有收益。

  但是未來葉渡勢必是要被滅口的,自古以來做這種事情的從來沒有活路。

  看著劉一統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李噲嘆息一聲說道,「老哥哥,這事兒我真的辦不了。」

  劉一統笑了笑,說道,「按理說,你我多年不怎麼聯繫,交情早就淡了,這種事情我不該找你。但是現如今的情況危難,也只有你有機會幫忙,你說辦不了,純屬誆騙與我。」

  「前些日子,沈家被收拾得那麼狠,不就是你們聯手搞的麼?」

  「賢弟,千萬不要怪哥哥,哥哥也是沒有辦法.......」

  李噲的笑容更加苦澀,「小弟自然不會怪哥哥,只是如果你能當你沒來過,就更好了,可以麼?」

  劉一統笑容依舊燦爛,「現在是商量,若是不從,下一步或許就是大兵壓境,連你的折衝府一起當反賊掃了。」

  李噲皺眉道,「非要搞得那麼不痛快麼?真的打起來,你覺得河北道有勝算?」

  劉一統喃喃地嘆道,「你還說你辦不到?都有信心,打敗河北道,你說你沒勝算?李噲啊,李噲,你跟老哥哥掏一掏心窩子,你的心裡還有大乾麼?」

  「這。」李噲意識到自己失言。

  劉一統卻又換了一副誠懇的模樣,「咱不說這些,我知道走到今天這個地步,葉渡小子,還有你,都花費了不知道多大的努力。」

  「你們或許沒有造反的意思.......」

  李噲不悅道,「什麼叫或許,就是沒有,我們就想踏踏實實搞錢,有朝一日,聖上徵召,我們還是不懼生死的好兒郎。」

  劉一統看著李噲的眸子忽然猩紅起來,也知道自己所言有些過火,便更加懇切的說道,「老弟,我知道你們的想法,你們心裡都是向著大乾,向著百姓的。」

  「但現如今是百姓即將陷入困難,異族虎視眈眈,你們怎麼能坐視不理呢?」

  「不管怎麼說,還請老弟幫我一次,幫河北道一次。」

  「百姓已經很苦了,我實在是不忍他們受難於異族的馬蹄之下。」

  「咱們河北道本來就不穩定,朝廷也沒有什麼統治基礎,一旦歸於異族,怕是幾百年都收不回來了。」

  說著,劉一統起身,對著李噲一揖到底。

  李噲避開身子,緊緊地看著他,道,「若是此事真的由著你們的想法來,未來葉氏很有可能成為一股徹底不可控的力量,到時候你們怎麼辦?」

  「能怎麼辦?有燕王的關係,葉渡總不可能真的反了吧?而且即便是反了,那也是以後的事情了。眼下是異族隨時可能犯邊,而朝廷非要裁軍。」

  「說句大逆不道的話,肉爛在鍋里,總比被蠻夷吃進去要好吧。」

  李噲嘆道,「牽一髮而動全身。你能來找我,想來已經是沒有了辦法,十有八九聖旨都在路上了,再過兩天,裁軍的兵部郎中都有可能到了。」

  「到時候連糧餉都沒有,將士們人心惶惶,你即便是留下他們又有什麼用?」

  「況且,白洋淀謀反,到時候白洋淀或許可以控制,那其他的野心家藉機謀反又當如何?劉大哥,你這個事情太大了,李噲兜不住,也不敢兜。」

  劉一統的神情由期待,變成了徹徹底底的失望,他失神,遠遠的看著前方,「李噲,你可曾經是聖人的千牛備身,你的射箭都是聖人教的,這個時候,國家變成了這個樣子,你卻不願意伸以援手嗎?」

  李噲再嘆,「非是不願,劉大哥,我很想做些什麼,這不是虛偽的客套,而是真情實意。」

  「我李噲昔日在戰場上也是風光無限的好兒郎,聖人一道旨意,我便來了這滄州做了一個勞什子破折衝都尉。」

  「我憑著一股子信念,讓部隊恢復成如今的模樣,將整個大乾盜匪最猖獗的地方,掃蕩成如今這個模樣,我可曾有一句怨言?」

  「你看看我如今這滿頭白髮,有一根是因為自己白的麼?」

  「論愛護天下,愛護大乾,我自認不比都督府的任何一個將軍差。」

  「可是你們的謀劃,太大了,也太恐怖了。」

  「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之深淵。」

  「此時我真的做不到,別人都說我李噲有本事,可我心裡清楚,我只是運氣好一點罷了,這都上不得台面的。」

  「此事若是貿然應承最後卻沒做好,壞的是江山社稷,苦的是黎民百姓,李噲不敢為之,不能為之。」

  劉一統高大的身影,只是一瞬間就佝僂起來。

  目光無神地望著桌案,良久,端起桌上剩下的半壇白酒,一飲而盡。

  整整半罈子白酒,嗆得他面紅耳赤,咳嗦了好一陣。

  忽然伏在桌案上,失聲痛哭。

  「我那些戰死的兄弟們啊...........」

  只是一剎那,劉一統仿佛老了十幾歲。

  佝僂著身子,醉醺醺地離開了。

  臨行前,李噲想要拿出些美酒送上,劉一統堅持不接受。

  此時的他,心神混亂,哪裡還在乎這些口腹之慾。

  李噲扶著踉踉蹌蹌的劉一統上了馬車。

  馬車搖搖晃晃地走了許久,李噲站在原地,久久不曾動身,不知道在想什麼。

  葉渡的身影從營帳後面一個帳篷里走了出來,眼睛眯縫著看著馬車離去的方向,笑著說道,「老劉怎麼還是這個脾性,到誰家喝酒,就必須弄個酩酊大醉,丟人現眼的玩意。」

  李噲扭頭看了一眼葉渡,苦笑著問道,「事情處理得差不多了?」

  葉渡正在整理衣服,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氣,久久散不下去。

  葉渡繡著鼻子,頷首道,「還有些尾巴,但不敢讓您擔心,所以還是決定親自跑一趟。將事情說清楚。」

  李噲沒有問詢關於滄州的事情,而是若有所思的對葉渡問道,「小葉子,如若有一天,咱們辛苦守住的江山,陷入了為難,你明知自己會死,你還會去救嗎?

  葉渡警惕地眯縫著眼睛,「咋了?你們莫不是相中了我口袋裡的這點碎銀子,想弄死我?」

  「老李,咱倆合作一向是很愉快,我若是死了,你可就完了。」

  李噲急忙拉著他,笑著說道,「胡說八道什麼,誰敢弄你,我第一個不樂意。只是閒聊麼,咱們爺倆還不能閒聊兩句了嗎?」

  「我連閨女都不清不楚地送給了你,你小子還不放心?」

  葉渡狐疑地看著他,「真的只是閒聊兩句,不是看中了我的財貨?」

  「真的沒有,臭小子,你把我想成什麼人了?」李噲不滿道。

  見葉渡朝著自己翻白眼,李噲勃然大怒道,「你小子敢跟老夫翻白眼?我看你該死了,你這次惹下了多大的禍事?還敢跟老夫耍脾氣。」

  「誰讓你貿然出兵滄州州城的?」

  看著李噲氣沖沖的模樣,葉渡趕忙轉移問題,「老李,你自己也說一說,若是國家陷入危難,你明知是死,你還敢上嗎?」

  李噲哼了一聲,昂然道,「那還用說麼?巍巍有乾,巍巍有我,道隆虞唐。」

  葉渡眨眨眼,「若是這個危難大到沒頭,人力也不能解決,再怎麼做,都是白費力氣,甚至不僅僅是你自己的命,你家人的命,女兒的命,外孫子的命都要丟掉,您還敢上嗎?」

  李噲感慨道,「再難也要去做啊!」

  「哪怕前面是屍山血海,哪怕是要丟掉家族的未來,也要上啊。」

  「這天下,這芸芸眾生,是當初在戰場上,千萬個弟兄一起守住的。這裡的每一片土地,都灑滿了袍澤的熱血,一想到他們的犧牲前的笑容,我就感覺自己不是一個人活著。」

  「國家陷入危難,若是內亂也就罷了,若是有外敵作祟,我便是入了土,進了棺材,我也得爬起來,跟敵人拼命。」

  葉渡抿了抿嘴唇,眼睛卻有些莫名的紅潤了。

  「等我走的那天,一定立下遺囑,土別埋太深。」

  「嗯?」李噲不解地看向葉渡。

  「我怕土埋太深,我爬不出來,讓兄弟們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