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哈伯特和雅思瑪娜

  如果是過去的哈伯特,倘若是在見到坎蒂絲之前的哈伯特,倘若是在經歷父親的死亡,在經歷從黑炎龍的屠戮中艱難爬出來之前的哈伯特,他大概會不知所措。

  但那一次的事件,對於哈伯特的成長而言,到底具備著什麼樣重大的意義,恐怕即便是自認為最了解哈伯特的坎蒂絲,都不能真正知曉少年的內心到底強韌到了什麼程度。

  所以,他沒有讓雅思瑪娜離開。

  他抓住了雅思瑪娜的手。

  他的手實在是很大,雅思瑪娜記得一年前的時候,哈伯特的個子甚至都還比自己矮一點,重逢至今,她才猛然察覺到,在過去的一年中,哈伯特已經比自己高大了。他的手寬厚而富有力量,手心的粗硬的繭闡述著他的努力。

  這隻手實在是太有力量,脆弱的雅思瑪娜,不具備掙脫這隻手的力量。她那飄動的內心,如同脆弱的稻草,看似有些韌性,在強大的力量下,會被輕而易舉的扯斷。

  現在,哈伯特擁有這樣的力量。

  「雅思瑪娜!你要逃走嗎?」

  逃走!

  多麼刺耳的詞彙?我是在逃走嗎?是的,我是在逃走——雅思瑪娜內心中翻湧著某種情感,儘管是那般的脆弱,可她仍然極力的要從哈伯特的手中逃走。

  她必須要逃走才行,如果不逃走的話!

  如果不逃走!那……

  自己的醜陋就會完全展現在哈伯特的面前!

  她不想讓哈伯特看到自己丑陋的模樣,她想要維持著自己最後一絲的體面,用在王都學會的「表面功夫」。用自己這一年來的成長,來維繫自己最後的……

  「哈伯特……我求求你……求求你放我走……我不想……我不……」

  淚水奪眶而出,她實在是沒法忍耐。現在還只是哭——她還……

  「我不會讓你走的,雅思瑪娜,我要知道關於你的一切。」

  這個男人是何等的無情?和過去那個好說話的哈伯特完全不一樣,她記得哈伯特總是很聽她的話。當初去偷酒的時候,也是她慫恿著哈伯特,哈伯特本來還畏畏縮縮,覺得那樣做不好,可自己稍微慫恿了兩句,他就成了自己的共犯。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能夠如此平靜而堅定的說出這樣話語的呢?自己的言語對他已經失去了力量,是因為他變強了?還是因為自己變弱了?

  雅思瑪娜不知道。

  「你這個……混蛋……」

  無法掙脫,就只能抱緊哈伯特。

  她把自己的臉埋在哈伯特的胸膛,不想讓哈伯特看見 自己哭得不成樣子的臉。

  哈伯特沒有推開她,他回應了她的擁抱,隨後,他輕笑著把手伸到雅思瑪娜的脖子上,在那裡,有一個形狀怪異的掛墜。

  「你不是還帶著這個坎蒂絲說得叫什麼雙螺旋結構的掛墜嗎?」

  「我……嗚嗚……」

  雅思瑪娜實在是無法說話,她壓制不了自己的哭泣,壓抑不了自己的哭聲,她無法控制那一根稻草斷裂之後,如洪水般涌動的情感,在這一年的時光中……

  她維繫的堅強,在哈伯特的面前全都破碎了。

  來到陌生環境的不安,看人臉色的恐懼,別人看不起的羞恥,以及看書的痛苦……種種委屈,盡數湧上心頭。乃至於少女放聲大哭,乃至於少女恨不得在這短暫的時間內,將所有的委屈都發泄出來,以尋求此刻溫暖懷抱的安慰。

  哈伯特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有些害怕她會不會哭得喘不過氣來。

  雅思瑪娜足足哭了半個小時。她才逐漸收斂,然後就在哈伯特的懷裡沉沉的睡了過去。

  哈伯特心想好在自己請了一下午的假。真是個明智的決定。

  不過……總算是可以聽到雅思瑪娜的真心了。

  大概又過了一個小時之後,雅思瑪娜醒了過來,她驟然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從猛地從哈伯特腿上爬起來。臉頰通紅,拿出手帕擦拭著自己臉上的淚痕。

  「不多睡一會兒嗎?」

  「我回去還要看書。」

  在這樣簡短的對話之後,兩人之間陷入了沉默當中,太陽已經快要下山了,有些寂寞的光芒灑在兩人臉上。哈伯特只是沉默的注視著雅思瑪娜。

  或許是被這視線看得受不了,或許是剛才的事情……雅思瑪娜苦惱的,頗為沒有形象的,抓了抓自己的頭髮,把頭髮弄得有些亂,看不出來貴族小姐的樣貌,反倒是有點像是一年前的那個充滿活力的野丫頭。

  她埋怨的瞪著哈伯特:「我好不容易在維持的貴族小姐的形象,這下子被你破壞殆盡了。」

  「但是能夠和這樣子的你對話,我感到很開心,雅思瑪娜。之前的你,我 很難認為是我認識的那個好朋友,要知道,當年我們比賽誰尿得更遠的時候……」

  「住嘴!」

  雅思瑪娜用手捂住了哈伯特的嘴,她小臉通紅:「不許再說小時候的事情了!那個時候年幼無知!你給我忘掉那個時候的事情!」

  哈伯特輕輕撥開雅思瑪娜的手,笑得很是開心:「對,雅思瑪娜。我喜歡這樣子的你。」

  「你……」你這個混蛋……坎蒂絲那個傢伙到底教了你什麼?這種話毫不猶豫的就可以說出來嗎?

  雅思瑪娜仿佛看到了哈伯特身後出現了一個壞笑著的坎蒂絲的虛影,她有些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收斂了臉上嬉笑的表情,頗為落寞的坐在哈伯特的身邊。

  「來了王都之後,我覺得很害怕,這裡有好多人,我全都不認識,親戚們雖然很熱情,但我總覺得他們好像看不起我。」雅思瑪娜終於向哈伯特表露了自己的內心。

  她的表情有些苦澀:「他們對母親說:早就和你說那小子靠不住,你非要跟著他去邊境。現在回來了就很好!……我知道他們沒有惡意。」

  她看向了哈伯特,眸子中含著期待:「可是哈伯特, 我們的父親是英雄不是嗎?是為了王國,為了人類,為了我們……才死去的不是嗎?怎麼就靠不住了呢?那明明是我最可靠最喜歡的父親!」

  少女終於把壓抑在心中很久很久的話語對哈伯特說了出來:「我想要反駁,可是我說不出口……母親也說話,她對父親到底是……我,我不想讓他們看不起我,不想讓他們說我是鄉下來的野丫頭,我努力了……我努力了很多……」

  她有點想哭,不過剛才已經哭過了,所以,她能夠控制住此刻的情感:「哈伯特!我也,我也想要……證明點什麼呀!」

  她只是想要替自己那個「如英雄般」死去的父親爭一口氣,不墜了他的榮耀。

  這就是雅思瑪娜簡單而樸素的想法。

  是她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罪」。

  哈伯特此刻不能理解這種複雜的心緒。他和雅思瑪娜是不同的,如果是他,要維持父親的榮耀,那就立下偉大的功勞,變得比誰都要強大,比誰都要受到尊重……

  但雅思瑪娜是沒有錯誤的。

  他伸出手,摸了摸雅思瑪娜的頭:「你已經很努力了,雅思瑪娜。你 可以對我說出你內心的想法。這些話語 ,我全都會聽的。」

  太狡猾了。

  如今的哈伯特實在是太狡猾了。既不說會幫助自己,也不告訴自己是否有其他的選擇……明明他可以幫自己的……他卻只說會聽自己的話……

  他簡直成熟而聰明。

  他沒有否定自己的努力,也沒有否定自己前進的方向,他……

  少女抓住了哈伯特的手,不讓他把手挪開。這隻已經有些寬厚而粗糙的手讓雅思瑪娜想起自己的父親,讓她感到安心。

  「再讓我,多撒嬌一會兒。」

  這樣子,自己不是——沒辦法再用過去的心情來對待哈伯特了嗎?

  「吶,哈伯特。」

  「怎麼了?」

  少女微微抬起頭,她的眸子中透露出一種哈伯特覺得陌生而熟悉的眼神,那是在米妮身上看到過的眼神,可又有些微妙的不同,少女紅唇微張:「你,和米妮在交往嗎?」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她說得是「米妮」的時候,哈伯特鬆了一口氣,好在說得不是「坎蒂絲」。他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有些心虛。

  「和米妮……不,不算吧?我和她應該是……額,有點難以描述……這個……」

  「那你……可以和我交往嗎?」

  「那什麼,雅思瑪娜,我突然想起來還有些事情沒有辦,你知道我們騎士團訓練很嚴格的!我先走了!」

  哈伯特落荒而逃。

  雅思瑪娜笑眯眯的看著哈伯特狼狽逃走的身影。拿起脖子上系掛的雙螺旋結構的掛墜。

  或許,應該找坎蒂絲商量商量?坎蒂絲和那位米妮小姐的關係應該也不錯……不過,她會幫自己的吧?畢竟,米妮小姐沒有類似的禮物……

  ……

  「喲。哈伯特,和你的老情人見面完了?」

  「……米妮,你怎麼在這裡?你來了多久了?」

  米妮笑了笑:「我說我從一開始就在,你信嗎?」

  很顯然,米妮並不是那種喜歡開玩笑的人,她說從一開始就在,肯定是一開始就在。

  她拿出一個本子開始記錄什麼。

  哈伯特心生警惕:「那是什麼?」

  「呀,你的坎蒂絲小姐臨走之前告訴我,要我把你和雅思瑪娜小姐的互動記錄下來。到時候轉交給她查看。我不過是如實的記錄一下罷了。」

  「嘶!」哈伯特倒吸一口涼氣。

  「那什麼,米妮小姐,我請你吃王都的甜點,你把今天那一頁撕了如何?」

  「我覺得這個給坎蒂絲,她會給我做大餐。」

  米妮轉身就跑。

  「別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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