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高手

  顧一凌微微一凜,剛才背後的那一席話對他而言仿佛澎湖灌頂一樣,讓他那像被塵封的匣子封閉了的靈感一瞬間打開。

  是的,他之前太鑽牛角尖了,以至於鑽進了一條死胡同里,自己都渾然不覺。

  辛虧現在被點醒,他如同迷途知返的海燕。

  顧一凌回頭感激地看了一眼, 才發現剛才那道中氣十足的聲音,居然出自那位守機房的大爺,簡直是不可思議!

  大爺一改平日裡懶散閒適的作風,目光變得異常的炯炯用神,落到了顧一凌的電腦屏幕上。

  「大爺,你……」顧一凌稍稍有些錯愕。

  剛才大爺那蜻蜓點水般的一席話,看似是任何場合都通用的日常對白, 和計算機毫無干係, 但神奇的一幕卻發生了。

  那句話竟是八成以上契合了……顧一凌如今在軟體上所遇到的問題。

  恰如細雨潤無聲,只要顧一凌順著這個思路往下走,就一定能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案。

  如此超乎尋常的手段,透過現象把本質看得一清二楚,完全是降維打擊,這不是高手還是什麼?

  顧一凌愈發震驚,也愈發覺得眼前的大爺並不簡單吶。

  之前每天早上,他來上班時,還隔三岔五地跟這位貌不驚人的大爺打招呼,有時候也會順便幫大爺帶份早餐。

  大爺平時都看著那台老電視,也會很高興地回一聲,一回生二回熟。

  他卻是沒想到在世美這個地方,連守機房的大爺竟然都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

  「你別多想了,大爺幫你,只是想回家早點吃飯了。」守機房大爺摸了摸自己的肚皮, 然後肚子就叫了一聲。

  「您坐著坐著,想吃什麼我馬上就去買。」顧一凌趕緊把大爺扶來坐好, 然後瘋快地跑下樓。

  大爺回頭望著顧一凌跑出去的背影,蒼老的嘴角似乎泛起了一絲漣漪,微笑了起來。

  守機房的大爺是高手這件事情,在公司里幾乎無人知曉,林筱正好就是知情人。

  大爺姓榮,曾經與世美集團的曹董事長是大學同學,然而巧的是,他們也出於京北,只是一人來自工商學院,一人來自計算機學院,過去被合稱為京北雙壁……

  不過那都是陳年往事了,如今時過境遷,無論當年多麼意氣風發,那些崢嶸歲月已經被時光磨去了痕跡,再也不復輝煌。

  榮大爺默默地嘆口氣,只是覺得在顧一凌身上看見了當年的自己,一樣刻苦,一樣勤奮……這些天來,他們在機房裡可謂是朝夕相處,顧一凌的堅韌不拔都被大爺看在眼中。

  更為重要的是,他曾經也有這樣一個喜歡的姑娘, 為了她甚至是賭上自己也在所不惜。

  他已經失敗了, 他不想在這個青年身上再度看見一次同樣的失敗。

  所以,他今天違背了自己當初定下的誓言。

  那一年他曾發誓過:這輩子再也不會打開計算機。哪怕是至交好友前來多次勸說,他也完全無動於衷。

  後來守機房的這些日子以來,他最多也只是來過過眼饞,給電腦關關機,調調音響,用掃帚擦擦鍵盤上面的灰塵……

  他說到做到。

  可是這誓言,終於在今天打破了。

  榮老卻只感覺壓了自己十數年,心中那塊最沉重的包袱,終是鬆懈似的脫落了下來。

  ……

  十分鐘後,榮大爺的手上一隻紐奧良味的烤雞腿,顧一凌手上也有一隻。兩個人坐在機房裡,埋著頭都吃得滿嘴是油,然後互相仰起腦袋相視一笑。

  「你小子……怎麼知道大爺我喜歡吃紐奧良味的烤雞腿?」

  「因為離下樓最近的地方……只有一家賣紐奧良味的。」顧一凌老實巴交地看了榮大爺一眼說。

  大爺卻搖著頭笑了出來,咂咂嘴:「你這小子啊,嘴巴那麼笨,到底是怎麼把人家姑娘追到手的,我感覺林總也沒那麼好騙啊,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傻人有傻福。」

  顧一凌感激地說:「大爺您貴姓什麼,我也不好一直就大爺、大爺的叫你吧。」

  「什麼貴不貴姓的,你愛怎麼叫就怎麼叫。」榮大爺又毫不講究地啃了一口雞腿,口齒不清地說,「如果你真想叫一個名字出來,我姓榮,你可以叫我榮老。」

  「是,榮老。」顧一凌高興極了,又是拍馬又是奉承,「榮老你以前也是計算機方面的高手吧,剛才光是一句話,就把我好久以來的疑難全都給解決了。」

  「其實你靠的並不是我,而是你一直以來的積累而已……我一把老骨頭了,能懂什麼,計算機又是日新月異的東西,你們現在很多東西我看得也犯迷糊。」

  「那您承認了,您當年是高手?」

  榮老笑了:「略懂一二,落時了。」

  「這不一樣。」顧一凌認真地說。

  「怎麼不一樣?」

  「雖然時代一直在進步,但從古至今,一些事情上的本質是不會改變的,正如孫子兵法三十六計到現在也為人稱道,它們只是換了一種形式。」顧一凌靈機一動說。

  「那你是想讓我教你孫子兵法,還是想讓我教你三十六計?」榮大爺畢竟是過來人,一眼就看出來顧一凌心裡想的。顧一凌繞著彎子說了那麼多,其實就是想讓榮大爺教教他而已。

  顧一凌心裡的小九九被完全猜透,連忙點頭,換了慎重的語氣:「榮老您只要有空,我隨叫隨到。」

  「先提前給你打個招呼,我那些畢竟是老一套了,可能已經完全不適配你們現有的體系了。」

  顧一凌興奮極了,撓撓頭說:「沒關係,長長見識也是一件好事嘛。」

  ……

  「來啦,快點來吃飯了。」在外邊太陽即將完全消失下來時,林筱提著她今晚的愛心晚餐,又一次推開機房的門走了進來。

  林筱覺得她此刻來得正好時候,夕光下機房裡的一老一少就像忘年交一樣你一言我一語著,那瞬間,她看得直想笑,仿佛看見一個年輕踴躍的靈魂正在與一個老暮沉穩的靈魂激烈碰撞著,曾經那些看似過時了的理論被重新灌注新的生命。

  林筱不禁身心舒坦,堅信日以繼夜後,這個孜孜不倦的青年必然能有所成就。

  顧一凌聞聲回過頭,望見她逆著光影走來,仿佛一陣令人麻痹的電流竄過身體,他繃直身體站了起來,下意識呼呼身旁的大爺:「榮老,過來開飯了。」

  「沾光了沾光了,今天晚上享享口福。」榮老饞的直流口水,高興地搓搓手。

  ******

  「慢慢吃,慢慢吃。」林筱望著吃東西時都同一副熊樣的顧一凌和榮老,不禁啞然失笑。

  顧一凌雖然剛才惡補了一根雞腿,可現在也被餓壞了,邊嚼邊問:「筱筱,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你們機房裡還藏著一位大神啊?」

  榮大爺默默地舉牌表示:「我不是大神。」

  「榮老有很高的資歷,但早已宣布退隱,在獲得榮老的正式同意之前,我自是要幫他隱瞞起來的。」林筱又幫狼吞虎咽的顧一凌添了一碗飯,給他遞過去。

  「是是,筱筱,我沒有怪你哈。」顧一凌說。

  榮老卻意味回長,按耐著笑意看了林筱一眼:「恐怕林總也沒少打我這個破老頭的主意吧,一早就把這小子送進了這裡來。」

  林筱平靜地笑了起來,朝顧一凌的方向望了望,掃了一眼他沉浸在夜光燈下輪廓分明的臉:「如果他在這裡能夠得到榮老的賞識,那自然是他的本事,如果不行,我也無從干涉,只能怪他自己不爭氣。」

  「那筱筱我還算爭氣吧。」顧一凌歡喜地說。

  「不過這小子的確很對我胃口。」也不知是不是收到了顧一凌那根雞腿的賄賂,榮老又讚不絕口地誇獎了顧一凌好一陣子。

  「每逢莪去曹董家做客時,都要聽他談起當年您的瀟灑往事,那麼這次榮老出山,還準備和年輕人一起干一場嗎?」林筱問。

  「不、不。」榮老卻搖了搖頭說,「我這次並不是要出山,也沒什麼資本了,江山代有才人出,我只是想趁著自己還剩下最後一點價值時,物盡其用罷了,把這個時代徹徹底底地交給新的年輕人,融古貫今,他們才是未來真正的領軍人。」

  晚上還是照舊,顧一凌騎著摩托載林筱一起回家。他們也是兩朵奇葩,有車不開,而且又不是沒錢加油,非要騎著顧一凌的摩托在公路上吹冷風,關鍵是……林筱似乎很快樂,伸出雙手,用力地抱住前面那個男孩的腰,而她的長髮則是散開,在風中輕輕地飄搖。

  「嗚……嗚……」

  林筱忽然感到快樂極了,一邊揮手,一邊大聲對著逆風大聲地喊。

  她的眼中柔和極了,過去從未想過,十年後這個少年還能原封不動地回到自己面前,一樣的溫柔,一樣的有活力,一樣的愛她,她不禁想到了許久之前的校園生活里,那個每次在後面扯她頭髮的顧一凌,找她借作業抄;晚上他載著她繞過學校附近的老街,穿過燈火通明的夜市,直到送她到小區門口,才停下摩托,目送著她背著書包一直走到居民樓。

  只是她也有輕微的遺憾,破涕為笑。

  她或許再也沒有背著書包的一天,被他目送。

  「嗚——嗚——」顧一凌的心臟仿佛也在怒放,也跟著她的節奏,在風中大聲喊叫了起來,一路上兩個人一直都有說有笑的,異常快樂。

  「你說我們這樣會不會被警察抓起來?」林筱把頭埋在了顧一凌的肩膀上,小聲地說。

  「筱筱為什麼要抓我們啊?」

  「當街灑狗糧。」

  「啊?不會的,只要我開的夠快,警察就抓不到我們。」顧一凌反應過來,大笑地說。

  「顧一凌,你現在也不小了,你知道人的一生中必須要干對的兩件事情嗎,這一輩子千萬都不能馬虎?」林筱認真地說,「人世間之大,這一輩子很多事情都可以委曲求全,可以成全別人,可以委屈自己,但是在這兩件事上萬萬不能。」

  「什麼事情啊?」顧一凌十分好奇。

  「你記住吧,一是要找對事業,二是要找對愛人。」

  「為什麼呢?」顧一凌更好奇了。

  「因為太陽升起時你要投身事業,太陽落山時你要與愛人擁抱……所以現在就讓我倆再抱緊一些吧,趕在今晚的太陽徹底落山之前。」林筱說。

  ……

  晚上一回家打開門,林筱就不見了,顧一凌也不知道她在哪裡,好像是去洗澡了,好像是在她自己的臥室里。他隱約中看見她打開了一個黑色的包裹,裡面一閃而逝黑色的絲絹,像是女孩順滑的肌膚。

  總之她那間臥室的門關上了,從裡面發出了一種窸窸窣窣的聲音,似乎充滿了神秘與性感。

  顧一凌正在衛生間裡洗臉漱口,睜睜眼睛,照著鏡子裡面帥氣的自己。旁邊趴著小怪獸,非要占洗手台半邊位置,然後用頭蹭顧一凌的腰,臉上便露出了享受的表情,似乎這樣很舒服的樣子。

  沒多久,林筱在她的那間臥室里輕喊顧一凌的名字,語氣前所未有,就連顧一凌也是第一次聽見她這種口音,先是愣了愣,連握在手中漱口的牙刷都懸空了半餉——那聲音就像是一隻小獸的茸毛,隔著空氣慢悠悠地飄來,抓著人的心痒痒。

  顧一凌望了望自己鏡中的臉頰,不知何時已經變得通紅了起來,與此同時,心也在亂蹦。

  不僅如此,就連小怪獸今晚似乎都被迷醉了一般,緊張兮兮地豎起了耳朵,判斷著聲音的來向。

  「顧一凌,過來啊。」聲音再次傳來了,充滿了不可思議的誘惑,像是要喚醒某人身體裡沉睡的野獸。

  小怪獸終於判斷出了聲音的方向,從洗手台上一躍而下,一溜煙的工夫連貓影都沒了。

  顧一凌蹙了蹙眉,不太高興,你說這聲音明明是叫他的,這小怪獸湊什麼熱鬧。

  就像一場美好的雙人燭光晚餐,原本只屬於你們倆人的夜晚裡忽然鑽出來一個電燈泡,你心情肯定是比較鬱悶的,想要親手把這個電燈泡錘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