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間,夏極已行出十餘里之外。
少年背負斗笠,手持黑傘,桃花隨風飄舞,穿越破敗古城,歡聲笑語迴蕩,少年誇耀勇猛,少女笑聲盈盈,緊隨其側。
夏極獨步踏入古城,依記憶來到夏氏門前。
庭院荒蕪,雜草叢生,昔日能摘桃的桃樹周圍,如今鋪滿花瓣。
夏極腦中閃過與夏甜爭搶桃子的畫面。
他踏入幾步,堂內昏暗,陳舊氣息瀰漫,側目望向書桌,桌上儘是塵埃,文玩鎮紙已無蹤影,僅餘一張空蕩蕩的長木桌,價值無幾。
那時,他與夏甜相對而坐,嚴厲的父親手持戒尺,一旁督課,斥責之聲猶在耳畔。
繼續前行。
牆上一塊較周圍更白的斑駁引起了回憶。
那是夏極幼時塗鴉之作,畫了一隻大龜,父親勃然大怒,喚來兩子質問。夏極心生惶恐,夏甜坦然承認:「是我畫的。」
父親以戒尺重擊她十下,手背腫脹,當日連筷子都無法握住。後來請人重新粉刷,故此處較白。
繼續前行,後院有小池,池水已干,當年姐弟二人在此捕魚捉蝌蚪,還有附近同齡孩童嬉戲。
後院承載諸多回憶。
如新年的天燈,盛夏的螢火,春日的桃花,深秋的落葉……
無數記憶湧上夏極心頭。
雖未影響他,卻讓他感受到真實。
這個世界確有其存在。
這裡的人,有血有肉,真實無比。
「夏甜瘋了?失蹤了?」
少年周身透出冷冽之氣,這一切的源頭,皆因當年誘惑他的女子,與宮久。
此仇,必報。
那女子應是宮久從六府三州收來的侍從吧?
夏極舒了口氣,戴上兜帽,拉低,開始打聽夏甜的下落。
他攜帶了不少銀兩,隨手拋出一枚銀豆,西鋪城鄉的百姓便知無不言。
他認得不少鄰居,卻不能現身。
問了一圈,眾人雖覺這蒙面少年神秘,但看在銀錢份上,如實相告。
夏極立于田間小徑之外,剔除無用信息,開始梳理線索。
「白家遭鬼怪侵擾,夏甜三日後發狂,自北門披頭散髮逃離。」
「北地莊家村未見夏甜蹤跡,可見她避開了有人的村落。」
「今冬雪勢異常,西鋪城首降,一路向北,雪愈大。」
「山中獵戶隱約見一女子在暴風雪中行走。」
「初冬時,我在魏燕邊境似有異感,似有人窺視,但並無惡意……會否是夏甜?」
夏極緩步前行,「據有限信息,夏甜發狂或與白家遭鬼怪、全家慘死有關,時間巧合。其次,若真如此,瘋者如何有意避開北行必經的莊家村?說明夏甜或許並未瘋。
無論如何,先去白家看看。」
對這位親人,夏極甚是看重,況且本體殘留的執念中,姐姐地位頗重。
他拉低兜帽,徑直穿過田間小徑。
他這般裝扮,在小城中頗為引人注目,不少田間玩耍的孩童和過路人好奇地打量他。
不久,夏極立於同樣荒蕪的白家門前。
白府規模不小,此刻銅門已被大封條覆蓋。
鮮紅的「禁」字刺目,透出不祥之兆。
門縫中透出黯淡光線,隱約可見正廳門戶隨風搖曳,一片荒涼。
夏極翻牆而入,一股陰寒之氣升騰,陽光也變得冰冷,空氣仿佛凝固。
然而陰寒氣息似察覺到什麼,迅速消散。
夏極步入一座尋常廢宅,院中尚存斑斑血跡,畢竟白家全族曾於此陳列。
「是詛咒作祟?據我所知,舊桐州龍氣稀薄,甚至可能已無……此地正是鬼怪滋生,陰間降臨之處。
陰間?」
夏極皺眉,漫步其中。
他肩負重任,深知這不是遊戲,亦非夢境。
雖詛咒視他為同類,但他必須作出抉擇。
目光抬起,瞥見白家牆上幾道人形血痕,已凝結成痂,暗紅乾裂,隱約可見白家人當時的掙扎、痛苦與哀嚎……
鬼怪橫行,地獄空蕩,視人間為魚肉,肆無忌憚,世間真無英雄了嗎?
少年心中生出憐憫與憤怒,再行幾步,鬆弛的雙拳驟然緊握。
緊得仿佛能捏碎這亂世,捏碎一切混亂。
那魁梧弟子輕笑一聲:「公子未曾見識過吾之劍,一旦得見,必願納我為侍衛...然吾恐自身鋒芒過盛,奪公子光彩矣。」
此老者乃妙容府聖殿之上師,他捋須嘆道:「聞公子於魏燕之地斬慕容天龍,又敗厲靈,雖詳情未知,但笛兒,汝仍需留意才是。」
魁梧弟子冷笑道:「恩師,謠言止於智者,聖門中樞竟為造公子聲望,不惜顏面,此事可信乎?
真元境之人,能勝老牌天元,豈非荒謬?
吾不信也,信者愚矣。
眼見方為實,耳聽為虛,幾人親眼目睹公子斬厲靈?
皆是聖門之口耳相傳耳。」
老者含笑點頭:「能有獨立見解,甚好,如此老夫亦心安。然妙容府不應困住你這潛龍,與公子交手後,若他招攬,便隨他去吧。
老夫未能達通玄,未入長老之列,終是遺憾。你至中樞,資源豐富,尤其是雲心閣,傳言藏有兩部玄妙之法。
憑你之能,必能一窺究竟。」
魁梧弟子朗聲笑道:「易如反掌,吾劍必令公子震撼!只是怕他受挫過大,屆時吾只用八成功力與他交手,呵呵。
若吾居中樞,何來公子之名?
世無英豪,豎子亦可成名矣。」
此極度自信之弟子,正是當地一大世家家主的長子,亦是聖殿之上師親傳弟子,司徒笛。
他們已知公子行程,知曉公子正朝妙容府聖殿而來,故而商議宴請、挑戰及選侍之事。
司徒笛忽又言:「那賤婢可已喪命?她活著,終是我弟心中陰影。」
老者道:「笛兒,為師已吩咐下人,每逢門派爭鬥、幫派衝突、剿匪之事,皆將此不祥女子置於前線...如此尚不死,實無天理。
然許久許久,老夫未曾關注她,畢竟只是螻蟻罷了。」
司徒笛點頭道:「確是螻蟻,本可成為弟婦,可惜她無此福分,無法入我司徒一族。
神算子言其『命中紅杏出牆,天生妨夫』,神算子之言無誤,幸我弟早早退婚,如今此女形同瘋魔,連家人亦棄之不顧,實乃霉運至極。」
老者道:「笛兒,安心準備挑戰公子之事,那不祥的瘋婦,老夫再探問一番,若尚未亡,近來青江斧頭幫與水龍派有爭端,需調停,便遣此女前往。
兩幫皆有邪道背景,非善類,且曾殺害我聖門弟子,因邪道巨頭出面,此事才作罷。
此次,老夫送她一程。」
司徒笛點頭:「讓她早日解脫,她活著亦無意義,算是行善之舉。」
...
七日後。
聖門中樞一行抵達妙榮府聖殿所在的田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