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湖殿內,李淵親自挽起頗有風霜之色的李善,卻轉頭笑問:「穿盔帶甲,果然未負創患病。」
「伯父有所不知。」剛卸下金甲的李善趕緊解釋道:「的確負創……只是不方便而已。」
「哪裡?」
李善乾笑道:「腳上生了凍瘡呢,這一路都是乘坐馬車,直到今日入京才換了坐騎。」
「好了,不做裝模作樣了!」李淵笑罵道:「兩戰告捷,懷仁實有大功,無需這般謹慎。」
平陽公主神色淡然,「倒也應該,畢竟去歲才加冠,他日再立功,何以封賞?」
其實李淵也心裡有數,將來很長時間內李善不會再有上陣的機會了,笑著說:「再立功,難晉爵,但卻可晉職了。」
現在難以晉職的主要原因還是因為李善太年輕了,領兵上陣多少講究點天賦,但處理國事和天賦那就毫無相關了。
臨湖殿內只有李淵、平陽公主父女,迎接李善的幾位都已經回了各自的官衙,不過入宮前裴寂告訴李善,陛下有令,今夜於凌煙閣設宴為其接風洗塵。
從各個方面來說,這次李善回京的待遇規格都有一定的逾越,宰輔出迎,披掛金甲,驅馬直至朱雀門外……就差太廟獻俘了。
李淵也提到了這點,惋惜道:「若能畢全功,擒獲梁師都,今日當獻俘太廟。」
上一次太廟獻俘就是洛陽虎牢一戰之後,梁洛仁的分量稍微差了點。
李善沒吭聲,關係到秦王……這種話他怎麼接茬都不合適。
李淵細細問起兩場戰事的細節,著重問起雪夜下蕭關一戰,提到那三日兩夜的艱辛,李善不禁有些黯然,八百勇士,最終抵達蕭關的只有六百出頭,後又傷亡百餘,全手全腳的只有四百多人,折損幾乎近半。
「若非延州府兵奮死,難以功成。」李善嘆道:「若非劉黑兒,只怕也難畢全功。」
李淵點頭道:「懷仁擇人得法,段德操並延州府兵與劉黑兒均欲雪恨,但若非懷仁親自領軍,只怕途中遇挫即返。」
李善嘴角抽動了下,都已經上路了還能回頭嗎?
當日那麼大的風雪,想走回去其實更難,一個不好就要全軍覆沒。
李淵瞥了眼一旁的女兒,咳嗽兩聲,正色道:「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懷仁身為主帥,卻領偏師,冒風雪奔襲蕭關,太過兇險,也太過不智,不可不懲!」
李善眨了眨眼,這話其他人說可以,但是李淵說……有點不太對勁。
雖然整個長安都知道,陛下視邯鄲王為子侄,但從關係上來說,還是君臣,這種事應該撫慰,應該厚賞,但沒有批駁的道理,更別說懲戒了。
但下一刻李善就明白了,平陽公主拎著一條馬鞭踱步過來,李淵很自然的往邊上讓開了。
「三姐,三姐……」李善往後退了半步,眼珠子滴溜溜的亂轉,「伯父……陛下,臣……」
李淵像是沒聽見似的,只吩咐道:「別壞了衣裳,稍後還要去凌煙閣赴宴。」
「父親多慮了。」平陽公主揮了下馬鞭,「之前已經讓親衛回府替懷仁取了衣裳。」
「那就好。」李淵向李善遞去一個同情的眼神。
「於國乃有大功,但置己身於兇險之境。」平陽公主面若寒霜,叱道:「不念寡母,此為不孝……」
「三姐,這就有點不講道理了吧!」李善伸手做勢去搶鞭子,「為國立功,母親雖然掛念,但不會相阻……」
「嗚嗚……」平陽公主手腕一抖,鞭尖抽在李善的胳膊上,捲走了一小片衣衫,「難道還沒認出這條馬鞭嗎?」
「甚麼?」李善有些懵懂,求饒的看向李淵。
「咳咳,聽聞蘇定方來信,人人都說管不了你。」看戲的李淵笑道:「二郎身邊的凌敬管不了,你母親也自承管不了,清河縣公也管不了,眾人共推,讓平陽來管了。」
「聽聞崔舍人言你李懷仁有英雄氣?」平陽公主又是一鞭子下去,「你以為那是在誇你呢?」
「那是怕他女兒成瞭望門寡!」
李淵端起茶盞抿了口,「還是平陽去找了清河縣公,不然……」
噢噢,李善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是平陽公主去逼迫,才導致提前兩個月迎親啊……李善不禁心裡叫苦,其實自己與崔十一娘這門婚事那是誰都壞不了的,但平陽公主玩這麼一手,估摸著崔信心裡非常不爽。
崔信心裡不爽,除了未來女婿,難道還會找其他人泄怒嗎?
李淵提點了句,「懷仁前年在代州,據說送了那位崔家娘子不少珍寶?」
「呃……是頡利可汗那條馬鞭?」李善終於認出來了。
平陽公主冷哼一聲,馬鞭在空中呼呼作響,李善有點糊塗,就算大家都讓你來管我,也沒有上來就是一頓馬鞭的道理啊?
此時此刻,正在巡視門禁的柴紹遠遠的眺望臨湖殿,琢磨李善可能會比較慘,他最清楚妻子為什麼火氣這麼大……在最為關鍵的奪嫡時刻,李善卻放棄兵權回了長安,非要來攪這趟渾水,雖然最終兵權落在了蘇定方的手中,但妻子卻還是火大。
因為平陽公主已經確定了……從崔信的反應中得知,李善肯定已經投入秦王麾下了,這種事崔信都知道了,卻瞞著自己夫婦這些年,說得好聽點那是李善不希望將自己夫婦卷進去,說得難聽點那是將自己夫婦當猴耍呢。
一想起那麼多次李善信誓旦旦的保證不涉奪嫡事,平陽公主那火氣就摁耐不住。
「適才平陽也說了,於國有大功,稍後自有封賞。」李淵笑吟吟道:「但此時乃是平陽以私訓責,也在情理之中。」
李善索性躲到了李淵背後,「以後一定不再犯險……若是再犯,盡由三姐鞭撻!」
李淵側過頭,哭笑不得的看著繞著自己跑的李善,雖然有點沒大沒小,但這樣的做派卻讓他心裡一松……在那等流言蜚語之後,李善自解兵權回京,多多少少是有點試探的意味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