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沉默之後

  兩刻鐘的時間內,堂前一直在吵吵嚷嚷,魏徵的高聲呵斥,崔昊的狡辯,崔信的詢問……就沒有停歇的時候。

  李善出列,簡簡單單的兩句話,似乎離題萬里,但場面在頃刻間發生了變化,諸人都住了嘴,或小聲交頭接耳,或用眼神來回示意。

  目睹這一切的崔信不由對李善刮目相看,雖然知曉面前的少年郎是個不同尋常的角色,但沒想到見事如此迅速,從紛亂的局勢中直取中軍,抓住了最關鍵的一個點。

  清河令崔虔看了眼崔信,又轉頭看了眼崔昊,才上前幾步低聲向李善說了幾句。

  果然如此!

  李善嘴角流露出一絲冷冷的笑意,一件在眾人眼的小事,結果發展到如今局勢,主要原因在於清河崔氏太貪,吞進肚子裡的肥肉不肯吐。

  但清河崔氏能一直瞞到現在,而且崔昊拷問方四郎,清河令崔虔不可能被瞞在穀子里。

  為什麼事情會爆發出來?

  並不是因為魏徵從冀州回返,發現清河崔氏不守承諾……魏徵是奉聖人之命巡視山東的使者,不可能長時間關注方四郎一事。

  而是事實上,家產被奪,妻子先被擄掠後被逼自盡……這件事已經在貝州、刑州、冀州傳的沸沸揚揚,只不過李善這些日子一直在崔氏的大本營清河縣,無人說起而已。

  剛開始還沒出什麼亂子,但隨著關於方四郎被搜捕下獄,屈打成招的消息蔓延開後,周邊包括貝州已然頗有騷動。

  數百賊寇於漳南縣打家劫舍,千餘盜匪在冀州、刑州的交界處起事,打的就是方四郎的名頭。

  盤旋在李善腦海中的疑團被徹底解開了,不是清河崔氏不怕鬧出什麼亂子,而是已經鬧出亂子了。

  這就是為什麼崔氏族老一聽李道玄要西去洛州就大驚失色的原因。

  這也是為什麼李道玄、李善一行人在城外閒逛,突然縣衙小吏找來的原因。

  李善心裡有著這樣的猜測,才會以李道玄為藉口試探……果然已經出了亂子。

  有率軍平定山東,擒殺漢東王的河北道行軍元帥李道玄在此,小小騷亂不足道也……這是清河崔氏某些人的底氣。

  魏徵陰著臉走過來,低聲說:「入獄拷打非一日,但直到今日,經城左右有亂軍出沒,某急行南下,口供已然被篡改……之前未有叛軍頭目的罪名。」

  李善輕笑一聲,真是高看了崔昊等人,他們壓根就沒想過繞過魏徵,只是現在惹出了亂子,才添了幾筆而已。

  從這方面來看,清河崔氏顯然不肯放下架子。

  瞥了眼魏徵,李善知道這廝也不在乎這件事的本身,只不過因為影響頗深,才不得已插手。

  但顯然,面對清河崔氏這樣的龐然大物,面對這中根深蒂固,關係盤根錯節的世家門閥,魏徵能起到的作用並不大。

  尖銳的眼神似乎有些刺眼,魏徵不自覺的低下頭去。

  李善心思急轉,腦海中思索的並不是擺在面前的這些破事……不是他像其他人一樣漠不關心地上那團血肉,而是他已經下定了決心。

  讓小吏出城尋找李道玄的到底是誰?

  是崔昊嗎?

  是清河令崔虔嗎?

  有可能,但更有可能是魏徵。

  魏徵是知道我對淮陽王李道玄有怎樣的影響力,而且清河崔氏此舉對我李善來說……也是一巴掌。

  魏徵心裡是想著如何解決這件事?

  還是想著禍水東引?

  如果真的鬧出來民亂,第一個倒霉的必然是巡視山東的魏徵……他和崔昊不同,身後並無門閥勢力,不然也不會先後侍奉李密、竇建德多人。

  沉默了半響,李善微微側身,正視魏徵,「奪人產業,擄掠其妻,又殺人滅口,此何罪?」

  崔昊嗤笑道:「那女子明明是懸樑自盡!」

  「方家附賊,乃叛軍頭目,田地理應收繳入縣。」一位族老鬍子一翹一翹,「你這黃口小兒乃是何人,何敢大放厥詞!」

  李善像是沒聽見似的,雙眼直視魏徵,「玄成兄竟然不知?」

  魏徵的聲音有些沙啞,「當論斬刑。」

  李善微微點頭,「此等大罪需上報大理寺、刑部核准,若是戰時,引發民亂,可否先斬後奏?」

  「可。」

  一旁的族老拍案而起,喝道:「此事崔氏何罪之有?!」

  「方家附賊,人證口供俱全,引發民亂,當斬方四郎首級!」

  「經城亂兵起事,打的就是此賊旗號!」

  另一位年歲較輕的族老笑著說:「玄成,方四郎乃叛軍頭目,自當下獄拷打,其妻懸樑自盡,何來殺人滅口之說?」

  「此為清河郡,無憑無證就要捕殺崔氏族人?」

  「聽聞當今太子殿下仁德無雙……」

  「嘿嘿,嘿嘿……」

  冷冽的笑聲打斷了崔氏族老的吹捧或者威脅,李善暗咬銀牙,厲聲道:「無憑無證?」

  「某說的,就是憑證!」

  堂前一片寂靜,崔昊、崔虔等人咽了口唾沫,崔信臉上神色複雜難言……顯然,可能成為自己女婿的這位少年郎有著他人難當的銳氣和鋒銳。

  馬周、凌敬等寒門出身的子弟臉上隱隱有著笑意,他們也不意外沉默良久之後的李善做出這樣的選擇。

  扯嘴皮子,李善也不怕……但對方人多啊,而且還不講理啊!

  更重要的是,沒有扯嘴皮子的必要!

  什麼樣的言語,在刀劍面前都只會顯得脆弱無力。

  歷史上多少君王使用種種手腕打壓門閥,但解體門閥的難道最終不是失去控制的絕對武力嗎?

  李善環顧四周,視線落在了崔信身上。

  「清河崔氏,千年望族,根深葉茂,也不乏枯葉爛枝。」

  「今日,某替爾等除之!」

  這次不僅是崔氏族人,就連魏徵都目瞪口呆……你李懷仁瘋了嗎?

  言語交鋒而已,你還真的要動刀動槍?

  還沒等眾人開口,李善猛然轉身,高呼道:「蘇定方何在?」

  每當李善如此稱呼,必有重任,當日攻破館陶縣衙之時便是如此。

  腰間跨刀的蘇定方大步入內,躬身聽令。

  「點百騎,全莊上下,不得走脫一人!」

  蘇定方毫不猶豫高聲應是,轉身就走。

  崔昊、崔虔以及兩位族老都看向了李道玄,但這位淮陽王面無表情,顯然不打算涉身其中。

  「好大的膽子!」

  「李懷仁,你瘋了嗎?!」

  面對如狂風暴雨一般襲來的呵斥,李善輕蔑的一笑,目光如電一般在堂前掃過。

  是的,我的面前已經有河東裴氏這塊大石,再加上清河崔氏,似乎已經將前方所有的光芒全部遮擋。

  但為人處世,有所為有所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