館陶城內。
長長的巷子,腳下的青石板被清洗的一塵不染,隨意挑了棟宅子走進去,魏徵視線所及,看不到愁苦的神情,強忍不住的哀嚎,雖無歡聲笑語,卻也安靜祥和。
魏徵細細的走了一遍,又召來幾個管事問了好一會兒,才笑道:「以小見大,懷仁不僅有仁心義舉,更具理事之能。」
李善笑了笑沒吭聲,類似的野戰醫院在這個時代是首創,已經引得每一個來參觀者的驚嘆,魏徵的反應也在情理之中。
「記得這條巷子是魏洲劉氏的產業。」崔昊雙手負在身後,神色淡淡,「安置傷兵,就要強奪民宅?」
自從那日李善自承絕非隴西李氏出身後,崔昊的態度就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總在某些地方指桑罵槐、陰陽怪氣。
李善哪裡有那麼好的脾氣,連敷衍的話都懶得說,只顧著和從裡面出來的蘇定方打招呼。
前段時日,蘇定方隨李道玄北上收復貝洲、冀州,之後與輕鬆收復德州、博州的柳濬合軍,並張玄素一路向東北方向,陸續收復弓洲、鹽洲、滄州……張玄素也是殺了個回馬槍啊。
一直到昨日,蘇定方才回館陶,今日來探視傷兵,正撞上從魏縣回來的李善。
「足下便是蘇邕之子蘇定方?」崔昊笑著寒暄了幾句。
冀州就臨近貝洲,蘇家雖不是世家高門,但也是鄉間豪族,崔昊是聽聞過陸續擊敗張金稱、楊公卿的蘇定方的。
但這不是關鍵,關鍵在於,這幾日下來,崔昊對發生在魏洲的幾場戰事有了很深的了解……畢竟是本地的地頭蛇啊。
率部投唐,在貝洲夜襲敵營,奔襲破武城,在館陶城外兩次橫掃劉黑闥所部,又參與魏縣、永濟、洛洲三戰,而且還是山東本地人氏,竇建德、劉黑闥舊部……除了不知文才之外,幾乎完美符合東宮招攬山東俊傑的標準。
進入東宮還不滿一年的崔昊已經選定了蘇定方。
李善挺無所謂的,如果蘇定方就這麼容易被拉攏走,自己也沒必要留著了。
向蘇定方遞去個安慰的眼神,李善拉著魏徵走人……這老頭也不吭聲,轉身就走人了。
剛轉過巷子,同樣是昨日回到館陶的馬周慢悠悠的踱步出現。
回了宅子,李善衝著對門喊了幾聲,周氏立即端著熱水過來,就連洗臉的毛巾都拎了把才遞過去……將李善服侍的舒舒服服。
魏徵坐在那一言不發,只瞄了眼周氏視線就避開了,心想這小傢伙自稱不是世家子弟,但看這做派……世家子弟都未必有他講究。
呃,論個人衛生習慣,這個時代的官兒都很難和後世的普通人相提並論……李善擦完臉,刷了牙,漱了口,周氏將他髮髻解開,開始洗頭。
「周二,給玄成兄倒杯水啊。」李善隨口說:「玄成兄,這地方簡陋了點,怠慢了。」
周二郎笑嘻嘻的倒了杯熱水,魏徵微微點頭,「如此簡陋,倒是虧待了懷仁。」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李善頓了頓,側頭看見魏徵臉上驚詫的神色,趕緊住了嘴。
魏徵扳著手指頭說:「算學、醫術、目光長遠、亦能籌謀,不料還長於詩文?」
「此為《陋室銘》……」
「後面呢?」
「忘記了。」李善乾巴巴的說:「在下可無這等文才,是在嶺南聽人吟誦過。」
魏徵狐疑的盯著死死閉上嘴巴的李善,頂多半信半疑,他也算了解李善的品行了……這小傢伙「謙虛」的很,所知駁雜,但什麼都只是「略懂略懂」。
好吧,略懂,結果算學逼得滎陽鄭氏子弟狼狽不堪,憑藉醫術在數萬人的俘虜營中樹立威望。
這時候,周二郎上前輕聲道:「郎君,趙大回來了。」
李善嗯了聲,音調上揚,趙大是朱家溝少有的外姓人,很早就是李善的隨從了,此次隨其從軍,向來貼身護衛,進出難道還需要通報?
周二郎衝著外面的趙大揚揚手,心裡有點委屈,這不是有外人在場嗎?
怕別人說家裡尊卑不分呢!
風塵僕僕的趙大快步進來,躬身道:「郎君,老夫人一切安好。」
劉黑闥被斬首後,李楷即刻啟程,之後李道玄、齊善行收復貝洲、洛洲,李善讓趙大隨報捷軍士一同返京,給母親報個平安。
「辛苦了,先喝口水吧。」李善還斜斜的靠在椅子上,長長的頭髮垂下,周氏正在仔細的清洗。
瞥了眼魏徵,李善隨口道:「不礙事,說吧。」
趙大性情穩重,話不多,和蘇定方性子有點像,看到魏徵後就閉口不言。
不過李善不太在乎,此次趙大回京只是報個平安而已,母親安好,其他都是小事……機密事趙大並不知曉。
「老夫人提起,聖人詔令明年二月初科考,但十一月起諸州府匯總名冊,郎君需在十二月中旬之前回京。」
「噢噢,差點忘了!」李善一拍手,「未入縣學,還需通過長安縣衙的考核!」
魏徵眉頭一挑,這句話的意思很明顯……李善要通過科考入仕,其實以其此次在魏縣大捷中的功勞,足以得李道玄、李客師等人舉薦出仕了。
而且不管是秦王府還是東宮,都有意將此人收入麾下……而李善剛才的話顯示,他並沒有這個打算。
「該回京啦,這都外出快三個月了,母親只怕憂慮在心……」
魏徵笑道:「此番考核,理應是長安縣尉主持,李德武與你也算熟識……」
「哈哈哈哈,哈哈哈……玄成兄說的是。」李善突然樂不可支的笑起來,笑得垂下的長髮都在發顫,「據說李德武乃裴相東門快婿?」
「不錯,破鏡重圓,實是佳話。」魏徵點頭道:「李德武兩月前入東宮,為太子千牛備身。」
「說起來,懷仁實在是運氣不佳,若是兩月前你回京報信,太子殿下必然……」
李善聽的有些無聊,想找個話題岔開,但一時也找不到其他話題。
就在這時候,突然外間主持傷兵營的朱八衝進來,「郎君,不好了,馬先生被人揍了!」
「什麼?!」李善欣喜於朱八打斷了魏徵的嘮叨,喝道:「誰那麼大膽子?!」
的確,誰那麼大的膽子?!
館陶城內誰不知道馬周那廝不著調,但卻是和李善、蘇定方是一夥的!
朱八呃了下,視線往魏徵那邊瞟。
李善秒懂,「在巷子裡?」
「別挽髮髻了,拿根布條束起來就是!」
「周二,去叫人!」
李善意氣風發,臉上卻是一片怒容,「打狗還得看主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