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渠門城牆之上，孫承宗與袁崇煥並肩而立，凝望著漸漸消逝於遠方的女真騎兵。
「老師，我們成功了。」
袁崇煥的語氣中滿是興奮，全然未察覺孫承宗緊鎖的眉頭。
「嗯，恭喜你，你確實做到了。」
袁崇煥方才的興奮勁，被孫承宗這冷淡的語調瞬間衝散。
「老師似乎不太高興？」
「唉，談不上高興與否。你的事情暫告一段落，老夫的麻煩卻才剛剛開始。」
「嘿嘿，老師太過謙虛了。此次是您帶領我們擊退女真，頭功當屬老師。您的功績恐怕要追平當年的于少保了。」
袁崇煥還是沒有明白孫承宗到底在擔心什麼，現在還沉浸在即將獲得封賞的美夢之中。
孫承宗聽到袁崇煥的話，不禁扭頭，用怪異的眼神瞥了他一眼。
「這幾年你是在邊關待傻了麼？你仔細想想此次你做的這些事，你還能活命麼？」
「什麼？」
袁崇煥瞪大雙眼，滿臉不可思議。自己擊退女真主力，明明有功，老師為何說得自己好像犯了大錯一般？要說有錯，也只有一件吧，但這件與自己關係也不大啊。
「這女真繞過寧錦防線入關，與我真的毫無關係啊。陛下那般英明之人，不會因此事對我心存芥蒂吧？」
孫承宗看著這個仍未意識到問題所在的傻徒弟，被氣笑了。
「唉，你真是在邊關待得太久，變傻了！這個朝堂，是陛下一個人說了算的麼？就算是，那你做的這些事情，陛下會放過你麼？」
袁崇煥準備和孫承宗辯駁兩句的，但還沒等他開口，孫承宗已經接著話頭細數了起來。
「你在陛下面前誇下海口，五年平遼，結果僅僅一年，女真便兵臨北京城下，此乃託付不效。」
「你上任後，將糧食倒賣給蒙古異族，他們又轉手賣給女真，這分明是資敵。你不會以為無人知曉吧。」
「你慰問關島官兵，未經陛下同意，便直接斬殺毛文龍，此事你不會覺得已經過去了吧？這叫以謀款則斬帥。」
「女真入關後，你雖及時帶人回援，可你看看自己一路上都做了什麼？只是跟在女真後面嗎？老夫幾次傳令，讓你在通州一帶截擊他們，你就是不聽。哪怕截殺一次，打不過再退回來也行啊，可你呢？一次都沒有。這算什麼？縱敵長驅、頓兵不戰。」
「未經請示，帶邊軍行至京城城下，這又是什麼？兵薄城下的罪名你還不明白麼？」
「還想帶著邊軍入城？入城幹什麼？入城造反麼？」
「你呀你，你真是……」
孫承宗越說越氣，說到最後想伸手給他一巴掌，最終還是忍住了。
袁崇煥聽著，心中一驚。這些事情當時做的時候，並未想這麼多。如今被孫承宗點明，頓時感覺後背冒出絲絲冷汗。
「陛下對我如此寵愛，應該不會對我怎樣吧？」
袁崇煥喃喃自語，像是在對自己說，又像是在詢問孫承宗。
孫承宗嘆了口氣。
「若沒有女真此次入關，你前面的事情或許不值一提。但有了這次入關，再加上你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為，你覺得呢？現在就算陛下願意放過你，那些大臣們……」
孫承宗沒有說完，便邁步離去。他如今也不知該如何幫這個徒弟。他確實有點才能，若有他在遼東坐鎮，自己也能省點心。可事情發展到如今這般地步，他知道這個徒弟保不住了，最輕也是罷官流放。而遼東那邊也得考慮是否要親自去一趟了。畢竟從女真此次打到北京城來看，他們已然成了氣候。
袁崇煥在孫承宗走後就呆呆地站在城牆之上，一動不動地盯著下面打掃戰場的遼東鐵騎，心中滿不是滋味。這次得罪的或許不是皇帝，而是整個文官集團。
京城百姓在今日收到女真退走的消息，籠罩在北京城上方的烏雲終於散去。官員們也一掃近日的壓抑心情，再度活躍起來。
次日一早朝會，毫無意外，官員們義憤填膺地彈劾袁崇煥。
崇禎心中確實認為此次女真打到北京城，袁崇煥有一定責任，但似乎也不能將所有責任都歸咎於他。然而官員們振振有詞，袁崇煥確實不占理。
「宣袁崇煥進殿……」
太監的話音剛落，袁崇煥身穿布衣走進殿內，低著頭，情緒低落，完全沒有了往日的傲氣。
官員們紛紛側目，看著袁崇煥這般模樣，有人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有人則唏噓不已。畢竟他當初去遼東赴任時是何等意氣風發。
「罪臣袁崇煥，拜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崇禎還未發話讓袁崇煥起身，有些官員已按捺不住，直接出列，細數袁崇煥的罪行。與孫承宗所說相差無幾，一切罪責都建立在他放任女真打到北京這件事上。
崇禎坐在龍椅之上，冷冷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根據密閣送回的消息，這些蹦躂得最歡的人，竟然都是與袁崇煥有利益牽扯之人。那些與他交往過密、有深度合作的都閉口不言，與他毫無交集的，也只是皺著眉頭看著他，沒有過激舉動。
「袁督師，你可需要辯駁一下？」
袁崇煥緩緩抬起頭，看著面無表情的崇禎，心中咯噔一下。昨日他仔細思考了孫承宗的話，雖然害怕，但仍覺得崇禎應該不會對他有太大動作，最多就是免了他的職。
可今日來到殿上，看到大臣們的表現以及崇禎的表情，袁崇煥知道自己在劫難逃了。
「陛下，臣一心為陛下效忠，絕無不臣之心啊。」
御史此時不等崇禎發話，又跳了出來。
「哼，還說沒有不臣之心。陛下那日在城門之上，就已看出你的那些小心思。就是你將女真人引到北京城的。還有你竟然想引兵進城，你想幹什麼？叛變麼？」
「沒有啊，那時我們剛剛到達北京，我只是想著要進城休整一下，然後再去與女真拼殺啊。」
「哼，就知道你不承認。陛下，還是先將袁崇煥打入刑部大牢，由我等三司會審一番吧。」
崇禎也有些為難，如今的刑部大牢，根本就是文官集團的私獄，將袁崇煥送進去，那他只有死路一條。可現在錦衣衛已撤銷監察百官的權限，交給錦衣衛也不合適。
要說這個袁崇煥是不是忠臣，確實不好說。他幹的那些事，實在不像一個好官應該做的。
「唉，好吧。就先交給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吧。」
崇禎也想不到救他的理由，留著自己用肯定是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