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周綺蘭確實來求過她繡件,但因為她口氣不很客氣,好像理所當然似的,再加上不打招呼就把蘭花插屏拿走的前科,霜娘一口回絕了。周綺蘭不死心,陸陸續續又來,還是那個口氣,霜娘就還不鬆口,只是說忙,叫她去針線房找繡娘做。

  三四回過後,周綺蘭哭到梅氏那裡去了,梅氏哪裡慣她,直接叫她要麼自己做,要麼找身邊會針線的丫頭做,霜娘是正經的六房主母,不是給她當繡娘使的,她要還鬧,就回去禁足一個月。周綺蘭無計可施,這事才過去了。

  但誰知,居然她現在當著全家人的面跳出來了呢?這個熊孩子簡直比她想得還要熊得多啊,蘇姨娘到底是怎麼樣才能把孩子養得歪成這樣的?

  突如其來地被拖出來示眾,霜娘尷尬極了,感覺廳內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她卻不好說話,只能等周連營的反應。

  「一些擺件?」周連營笑了笑,表情看上去很溫和。

  周綺蘭點頭笑道:「是呀,六哥哥替我跟六嫂說說吧,不費多少事的,我要的只是一些小擺件,我看我的丫頭繡過,很快就得了。」

  她的笑臉很天真甜美,周連營卻不再看她了,轉身去周侯爺那邊,向他道:「父親,還是給七妹妹請個正經的教養嬤嬤罷,再縱下去是害了她了。」

  尷尬的換成了周侯爺,他咳了一聲道:「你說的是,我明日就著人去打聽。」

  周連營重走回來,梅氏把自己膝下的雲哥兒、軒哥兒和珍姐兒攏到一起,笑著叫他們一一給六叔行禮,周連營挨個摸了頭,笑道:「六叔回來急,回頭給你們補見面禮。」

  梅氏笑嗔道:「六弟這話說的,好像是到旁人家做客一樣了。」

  今年已經十一歲的軒哥兒生得虎頭虎腦的,大聲道:「我不要見面禮,我要六叔回來就好了。」

  說得一屋子人都笑了,周連營笑著又摸了他腦袋一把:「好孩子。」

  周綺蘭□□乾脆脆地晾到了一邊,撇著嘴,眼淚就要下來。

  「喲,七姑娘,這樣的日子可不興哭的。」四奶奶秦氏過來,說,「你把你六嫂和丫頭擺在一起比,怨不得你六哥要生氣。你再瞧不起你六嫂出身低,也不好擺到面上來啊,這可是沒規矩。」

  霜娘心底嘆口氣,她跟秦氏不對付,主要出於兩件事,一件是沒有和她結成同盟,過去三年裡,不要說來往頻密的梅氏了,就是跟鄭氏的關係也比秦氏近,秦氏是個負能量十分充沛的人,很能抱怨人,霜娘跟她來往過幾次就忍不住保持距離了,怕被拖下水去。畢竟要說起值得抱怨值得不平的事來,她身上發生的實在太多了,她要跟秦氏湊一起去,可能整天就只剩下自怨自艾這一件事可幹了,這可太可怕了。另一件就是她管的那一個月家,徹底真把秦氏得罪上了,以前她說話雖有時也怪怪的,卻不會有這麼明顯的針對。

  沒給她反駁的機會,秦氏已經把自家五歲的和哥兒按來叫行禮了,然後才向霜娘道:「六弟妹,你苦了三年沒白苦,這再往後,可算是苦盡甘來了。」

  這種程度的坑,霜娘已經一眼就能識別了,微笑回道:「我一向跟著太太過,大嫂也極照顧我,並沒有覺得有什麼苦的。」

  她說的是真心話,因為凡事的好與壞都是對比出來的,跟她的原生家庭賀家相比,侯府守寡的日子真的舒展多了。但這話聽到秦氏耳里,就是露骨的拍馬屁了,當著霜娘,她很直爽地翻了個白眼以示不屑。

  霜娘「……呵呵。」

  她這「呵呵」是真的笑聲,不是嘲諷,因為她覺得如果秦氏這時候能照一照鏡子,她一定不會把白眼翻得那麼大了,真的挺毀形象的。

  周連營問安氏:「娘,二哥的身體還好嗎?要是方便,我明天見過殿下後,就去那邊府里見二哥。」

  安氏道:「已經派人送過消息了。你不用過去,公主遣人來說,明天和你二哥一起回來,我們在府里等著就是。倒是還有西府三太太,那邊如今掛著重孝,不好邀過來,你明天須抽空去拜見,再祭一下你三叔。」

  周連營一一都應下了,安氏便道:「好了,大家入席罷。」

  因西府長輩喪事剛過,席上沒有上酒,諸人安靜飯畢,各各請安告退。

  周侯爺和安氏轉去正房,周連營又陪著去說了好一時的話,他不走,霜娘自然也不能走,立在一邊陪著。

  她有點意外地發現周侯爺挺寵周連營這個幼子的,和他說話時的態度和藹極了,一向威嚴板正的臉都顯得慈眉善目了。

  直說到快戌末了,安氏方依依不捨地道:「你們回去歇著罷。別忘了,明早早起過去祠堂那邊,才你大哥提醒了一句。」

  兩人應了,行禮告退出去,金盞一直留心著正房裡的動靜,見人出來了,忙提著盞燈籠跟上來。

  燈籠柔柔的光照在路面上,霜娘的心也跟著慢慢柔和平靜下來。

  不再能那麼清楚地看見男神了,而相對地她在男神眼裡也不那麼無所遁形了,有了夜色做遮掩,霜娘情緒鬆弛下來,周連營再和她說話的時候,她第一次給出了真正自然的回應。

  「我不在的時候,委屈你了。」

  「沒有啊。」霜娘感覺他應該是聽了秦氏的話才有此語,那時還把她拉走了。就笑了,「你別聽四嫂的,她這個人就是誇張了些。」

  周連營輕聲道:「我不用聽她的話,我看她做的事,就足夠明白了。」

  「她可能是,」霜娘斟酌著用詞,「日子過得不太如意,說話時就不大會顧慮到別人的感受,其實她也就是嘴上有時候不饒人,並沒有真做出什麼壞事來。」

  「難道你的日子過得就如意了?」周連營問。

  「要說如意——」霜娘慢慢道,「世上誰人都有煩惱,我不能說我一切如意,但能有如今的日子,我確實已是滿足了。」

  人有幾分力,就過幾分日子,她的力不足,起初的運還差,但世事如流水,人生無定論,她作為一個拿到一手爛牌牌技還不好的人,磕磕絆絆居然混出了一條生路,老天對她沒有差到底,她知足。

  周連營其實做好了話題又快速終結掉的準備,他說那一句,只是覺得霜娘連著被擠兌,有點可憐,雖然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媳婦十分陌生,還有點話不投機,但她畢竟在他離家的日子裡替他侍奉了母親三年,哪怕只是出於這個立場,他都需要安慰她一句。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白天的霜娘和晚上的霜娘不是一回事,白天那個呆呆的,晚上這個字句雖然也不多,但明顯言之有物,起碼可以支撐得住正常聊天了。

  周連營不是個自戀的人,所以不可能想到是他臉出了錯。想了想,當成是霜娘白天剛見他時受驚嚇過度,人就變呆了,現在緩過神來所以好了。

  得到的是正常的回應,他也可以順暢接下去了,笑道:「難得你這麼豁達。」

  霜娘對這讚美受之有愧,因為這一定是周連營在不知道她娘家狀況下得出的結論,但她不好分辯,並不是不能告訴他,而是此時就說,是交淺言深了。

  如同她此時已經很確定周連營死而復生這過程里一定有秘密瞞著她,而她只是一點點猜卻不問他一樣,沒這個情分,就不該開口。

  所以,她只是說道:「因為我真不委屈,六爺才替我教導了七姑娘。」

  周連營順著她轉了話題道:「她先常來煩你?」

  「她可能是真喜歡我的繡品,」霜娘說,「但她沒有被教過應該尊重人,所以我不做。」

  霜娘解釋這麼清楚不是為了說七姑娘壞話,而是想表明她不是懶惰或者小氣的人。但周連營沒有意會到這個,因為暫時霜娘在他心裡的人設已經是因為沖喜進門而飽受白眼欺凌的小可憐了,本來出身不好,性格又柔弱,人還不太機靈,連綺蘭那么小的孩子都不把她放在眼裡。

  「往後再有這些事,你和我說。」

  霜娘低頭抿唇笑了:「我處理不了的話,就告訴六爺。」其實她不打算說,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拿去煩擾男神幹什麼呀?可不是傻了麼,顯得她像個絮絮叨叨的事兒媽一樣,她有不平,和金盞私底下吐槽就好了。

  說著話,回到了迎暉院,春雨迎上來接著進了屋裡,霜娘從夜色的安全感里出了來,立刻就要面對兩個她要變呆的問題了:一個是沐浴,一個是睡覺。

  前一個還好些,叫丫頭把桶擡去東次間將就一下罷了,可睡覺怎麼辦?她不是擔心馬上就要面臨的圓房問題,照周連營所說,他是日夜兼程地趕回來,就是個鐵人也只想好好歇一夜了,但只是純睡覺她也還是覺得太太太太快了呀!

  再不適應也不能幹出主動疏遠夫君的事,只有做好失眠一夜的準備了。

  霜娘心臟砰砰亂跳著想著,忽地想到其中一個嚴重的問題,見周連營還沒進來臥房,她忙走到正去檢查鋪蓋平不平整的金盞身邊,用極小的聲音問:「金盞,你聽我晚上睡覺打呼嗎?磨牙不?」

  「……奶奶說什麼哪?」金盞的表情哭笑不得,直起身來看一眼霜娘,見她居然是認真問的,只好說,「奶奶睡覺安靜極了,一點動靜也沒有。」

  「哦。」霜娘長出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