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可能潛意識裡知道有人相陪,提供了安全感,金盞一夜無夢,至早上伺候霜娘起身洗漱出門請安。

  霜娘原本不想叫金盞短期內再陪她出門,她留在院裡更安全些,但以往一直都是由金盞陪著請安,忽然換了人,又沒個合適的理由,恐招人疑慮多想,只得還是帶著她,格外又叫上了疊翠。

  她選擇疊翠這個二等是有充分理由的。算起來,霜娘身邊共有四個一等大丫頭,但這些日子處下來,真正派得上用場的就兩個——金盞和春雨。

  南香在院子裡一直是游離狀態,霜娘有時一整天不見得能見她一面,半梔倒是老老實實的,卻又老實得過了頭,就是根人形木頭,霜娘昨天叫她出過一次門後心裡更有數了,啥也指望不上她。這兩個副小姐都是屬於既帶不出門又管不起事的,所以金盞出了門,春雨就不能再離開了,必須得留下,好壓陣。

  霜娘領著人走後,南香打著哈欠開門出來了:「今兒太陽倒好,這麼早出來了。疊翠,在這門口拉根繩子,把我的被子抱出來曬一曬。」

  沒人應她。

  南香散著頭髮,皺著眉往院裡環視一圈:「疊翠,疊翠呢?這一大早的上哪瘋去了?」

  旁邊小耳房裡正弄茶爐子的一個小丫頭跑出來道:「疊翠姐姐跟奶奶出門去了,我替姐姐把被子抱出來罷。」

  南香看一眼她沾著塊黑灰的手,嫌惡地揮揮手:「去,去,不要你。」

  小丫頭訕訕走了。

  南香心裡不自在起來,站在房門口冷笑:「一個個的都出息了,不知怎麼弄神弄鬼,什麼牌面上的人都攀上去了,也不照照鏡子看自己配不配。」

  春雨原不想理她,又怕她再說出過頭的話來,只得從旁邊過來把她拉進房裡去,道:「你好好的又說疊翠做什麼,奶奶叫她一起出去的,她難道能回說不去?她平時巴結你,替你做些瑣事,可畢竟是奶奶的丫頭,不是專門伺候你的。你想曬被子,另找個人替你弄就是了,彩翠告了假,巧翠去廚房等朝食,芳翠不是還在?我才看到她拿著抹布進了堂屋,我去叫她出來,你別鬧了。」

  南香冷哼一聲,甩開了她的手:「得了,不敢勞動你們,你們都是大忙人,今天跟著去太太院裡,明兒跟著去大奶奶院裡的,只有我一個閒人,哪比得起你們。」

  春雨沉默了一下,看著她:「你這邪火原是沖我來的?為著昨天我和半梔跟奶奶出了門?」

  南香不留神把真話說出來了,後悔不疊,一時啞了。她心裡瞧不起霜娘,不想伺候她,但眼看著別人都有接近霜娘的機會,今天更見連二等的都上去了,她心裡沒來由又覺得焦慮,一時沒控制住,沖著春雨說了酸話,其實她心裡對春雨倒真的沒有意見,並沒想酸她。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見春雨轉身要走,南香慌了,忙拉住她道,「我不是說你,我說的是疊翠那蹄子。」

  「疊翠沒有做錯什麼。」春雨嘆了口氣,她覺得跟南香說話越來越困難,真不知道她到底怎麼才順心。「你要不服她親近奶奶,你自己往奶奶跟前多繞兩圈不就行了?你的位次在她前面,只要你想,她越不過你去。」

  她還有一句話含著沒說,知道說了南香要急:你自己又不肯上前,別人上前了你又眼紅,哪有這樣的呢?

  卻沒想含了半截的話仍是惹惱了南香:「我不服她?一個花房裡出來的,哪裡論得起和我說服不服?手上的泥還沒洗乾淨呢,不知哪裡來的狗屎運,天上掉下個二等砸得她暈了頭,就不知道去照照鏡子,看自己配伺候主子出門不配!」

  春雨頭都聽大了,她口舌上原不靈便,不想留下再起爭執,忙說有事直接跑了。

  這院子是越呆越沒趣了,她得把腳步加快些,早日離了這裡才好。

  **

  疊翠是個很有上進心的丫頭。

  她這樣有上進心的人,去巴結南香是不得已的。

  這迎暉院裡,正牌主子自然是六奶奶,抱她大腿最合適。但一來,疊翠是二等,越過金盞等直接上前獻殷勤有點犯忌諱,若碰到心眼窄的,反手就能給她小鞋穿;二來,六奶奶太省事了,平素起居只用金盞一個,都不怎麼吩咐旁人,她就是膽肥不怕得罪人,也根本撈不著機會上前。

  那就把目標降一等,討好金盞吧,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可問題來了,金盞幾乎跟六奶奶捆在一起,連晚上都睡在外間守夜,她還是很難有機會。再看春雨,又跟半梔綁定了,她不好□□去,巴結人找靠山這回事,最好是一對一,同時找兩個,最後的結果往往是把兩個都得罪了,沒一個念她的好。

  所以,只剩下南香了。疊翠抱著「沒魚蝦也湊合」的心態巴結了她一陣,然後就覺得不對來了——這位姐姐根本就沒心思伺候主子啊,使喚她倒是使喚得順手極了,把自己當成主子了。

  疊翠慢慢就想疏遠她了,她的最終目標是巴結上六奶奶,可不是給丫頭當丫頭,二等和一等又沒差多少,她憑什麼犯這個賤哪?

  她一邊想法疏遠,一邊煩惱著,斷了南香這條線,她下一步該怎麼辦呢?

  天上掉下餡餅來了,六奶奶叫她一起出門去請安。

  喊了她一次不算,第二天又喊她了。到第三天,她壯著膽子不等人叫,直接跟上去,當時心都快激動得跳出來了,就怕六奶奶或者金盞轉過頭來跟她說不要她去了,但並沒有。

  又跟兩天,疊翠忍不住了,尋了個機會私下問金盞,是不是以後她都可以跟著出門。金盞的答覆有點含糊,說這陣子都要她跟,再往後就再說罷。

  有這句話就夠了,疊翠開心極了。去正院請安是每天雷打不動風吹不走的行程,早晚各一次,來迴路途加在一起有小半個時辰呢,能跟一陣子已經不錯了,夠她在六奶奶跟前刷刷存在感了,至於再往後,她已經比另三個翠領先一步了,又何必著急呢?

  身上有了差事,疊翠疏遠起南香就更有理由了。當然她不笨,不會做得太明顯,南香叫她幹活她仍舊去,只是不會主動上趕著去替她做什麼了。

  疊翠以為自己做的應該是不錯的,所以南香扯住她撕起來的時候,她很有些猝不及防。

  起因是南香派了個荷包給她做,疊翠應了,但和她說了自己針線活不好,只會做最簡單的花樣,而且還要多做些天。這是實話,她以前都在花房裡呆著,碰針線的機會少,不擅長這個。南香當時只說沒事,叫她慢慢做。

  但隔天就過來催問了,疊翠先沒意識到她是找茬,好言好語地和她解釋,南香卻全然聽不進去,整個人陰陽怪氣的,說出口的話一句比一句不善,疊翠慢慢也軟和不起來了,頂了兩句,結果像捅了馬蜂窩般,南香直接翻了臉。

  「我知道,你如今攀了高枝了,眼裡哪還有我們這些人,煩你做件小事,三請四邀好似求祖宗一般。罷了,原是我沒有眼色,往後再不敢煩你了。」

  疊翠被譏刺了好一刻,終於從這句話里聽出來禍端在哪裡了,明白過來後她心裡又惱火又憋屈:雖然她是很想上趕著往六奶奶身邊湊,但行出事來還是守了規矩的,並沒使什麼陰謀手段。你要眼氣不服,自己也可以想法上進,又沒這個心思,一天天只是做個小姐樣,難道還指望主子自己往你跟前湊不成?天底下哪有這個道理!

  心裡這麼想,她面上忍了沒帶出來,還是壓了脾氣道:「姐姐誤會了,像我手腳這麼粗笨的,連個荷包都做不齊整,奶奶哪裡看得上我。我這幾天出門,原是金盞姐姐叫了我去的,說我沒在檯面上伺候過,見的人少,通不知道眉眼高低,所以帶我一陣子,叫我留心學一學。」

  南香「嘿」地冷笑一聲,拿眼白斜她:「我說呢,原來是巴結上了金盞,也對,你跟她比跟我有前途多了。還站在這裡做什麼,趕緊找你的金盞姐姐去,別叫我這冷灶耽擱了你。」

  疊翠站在當地,臉都微微氣白了。她現在後悔死了當初怎麼就沉不住氣,明知南香是最次選擇,還是巴上了她,現在叫人這樣羞辱,也只好白受著。

  她一時還未想到要怎樣回話,冷不防手上一痛,南香把她那個剛做出點雛形來的荷包搶了去,拿起剪子就絞,口裡道:「賤蹄子,你不開開眼,以為我是牆上掛的紙畫,由得你想怎麼糊弄就怎麼糊弄?你既巴上了金盞,就該一心一意地哄著她去,還到我這裡弄什麼鬼!」

  疊翠眼淚奪眶而出,礙著自己矮一等,還是死死忍住了回嘴,但再站不住,轉身昂頭就走。

  南香見她竟敢賭氣而退,心頭怒氣更盛,丟下剪刀趕上去推了她一把:「沒教養的東西,這麼無禮!」

  疊翠撞到門框上,身形先僵住,片刻後,擡手往臉上摸去,低頭,旋即「啊」地發出一聲慘叫。

  南香以為她是在裝,因為看上去她撞的動靜並不大,脫口就道:「裝什——」

  疊翠攤著手轉過身來,一嘴的血,滿口牙齒都染成了血紅色,鮮血還順著下巴往下流,很快滴到了前襟上,暈出點點紅圈。

  南香剩的一個字含在嘴裡,腦中一片空白,身子都嚇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