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娘拉著金盞在裡間坐下。
霜娘的感覺還好,雖然和周連平有矛盾,但對於這種曾被她揍趴下過的男人,她從心理上很難生出什麼忌憚來,管他為什麼來,沒惡意最好,有惡意大不了再揍一頓,這裡還是她主場,怎麼也吃不了虧。
金盞卻不安得厲害,不知為什麼,就算再三安慰自己周連平打她的主意都是幾年前的事了,這回不可能是沖著她來的,心裡卻還是突突直跳,兩隻手交握著,手指頭互相胡亂擰著,手背上青筋都擰得突出來了。
霜娘原來想隨便和她聊兩句打發時間,見她這樣,也不好說了,自己默默站到簾櫳邊上去,貼著聽外面的說話聲。
開頭幾句沒什麼,無非是寒暄一下,不過這就夠霜娘初步了解一點了,因為聽上去兄弟兩個都還談不到感情是好還是不好,而直接就是很不熟的樣子,周連平的問候很不走心,周連營的回應也很淡然——當然他本來就不是個情緒很激越的人,不過跟先時周連政來一對比,差別就很明顯了,那時可絕不是現在這個氣氛。
作為母親的安氏的影響力在這裡就自然顯露出來了,她對庶房在大部分時候採取的是無視政策,她的子女受她影響,拿出來的就也是這麼個差不多的態度了。
兩句敷衍的開場白過後,談話進入正題,關於周連平此來肯定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這點,霜娘是很明白的,但也沒想到,他竟然會是興師問罪來了。
外頭周連營的回應還很平靜,霜娘在裡頭已經氣得轉了個圈:好大臉,現放著三個嫡子呢,怎麼蔭職就該著是他的了!
她的情緒變化太分明,終於把金盞從忐忑里鬧出來了,滿面疑問地走過來,小聲道:「奶奶,怎麼了?」
霜娘附了她的耳朵,氣忿忿地把聽到的話學與了她。
金盞也吃驚了,捂了嘴:「這,六爺襲職都半年了,怎麼現在想起來折騰這一茬?」
霜娘叫她說得氣平了點,轉而琢磨起來:這確實怪,要是不服氣自己的蔭職被「搶」走,想鬧當時就該鬧啊,都過去這麼久了,翻起這舊帳來,難道還指望著周連營「還」給他不成?
不用主僕兩個猜了,周連平不是個沉得住氣的性子,因周連營不肯承認有虧欠他,他直接自說自話,把來意掀出來了。
金盞臉色瞬間煞白。
外頭響起一聲清脆的茶盅敲擊茶托的聲音,想來是周連營也大出意料,放置的動作重了些。
這個賊心不死的色胚!
霜娘安慰地握了金盞的胳膊一把,助她穩住身子,同時語速很快地低聲道:「別怕,你是我身邊的人,六爺怎麼也要問一問我。」
她說罷重新貼回簾櫳處,便聽那聲脆響過後,周連營冷冷的聲音響起:「四哥請回罷,我當是沒有聽見剛才的話。」
周連平的聲音聽上去有點發急了:「你、你這什麼意思?」
霜娘的嘴巴無聲開合,在裡頭翻譯:沒門,叫你滾的意思。
周連營當然還不至於對兄長這麼不客氣,但給的回話也很明白:「我這裡的丫頭不送人,四哥不用多言了。」
這是直接把進一步的討要可能都堵死了,周連平沒想他說話這麼直,僵滯了一會,方想出詞來:「這不算送,是你欠我的,你搶了我的蔭職,叫你賠我個丫頭怎麼了,還便宜了你呢!」
「四哥要這麼想,我也干涉不得,隨四哥的意罷,總之我這裡的人是不給的。」
仍然是很明確的回應,但周連平哪能就此甘心?他平時和周連營來往得少,中間這個弟弟又消失過三年,更不了解他什麼性子了,只是現在見他身上帶傷,坐都不能坐,只能站著說話,無形中看輕了他幾分,以為他沒什麼威脅,即使被這麼拒絕了也還不放棄,繼續糾纏,絮叨個不停。
——等到叫一茶盅砸到胸前的時候,他整個傻住了。
好一會才跳起來:「你你你失心瘋了,我是你兄長,你敢跟我動手?!」
「不看在你是兄長的份上,你現在就該躺下了。」
周連營聲音里的怒意外放,叫一簾之隔的霜娘都嚇了一跳——她知道他為什麼生氣,因為周連平囉囉嗦嗦的,不留神把當年想討金盞沒到手的事給漏了點話音,當即讓周連營聽出來了,就套起周連平的話來,周連平嫌丟人,倒想保密來著,但他那點智商,哪裡繞得過周連營,東一句西一句不一會全叫套出來了,他才反應過來,既然都說了,也就順著說下去了,張口就攻擊了她是「母老虎」,為了同周連營拉拉關係好討人,又自作聰明要傳授他幾招訓妻手段,剛開了個頭,就戛然而止了。
聽這動靜,不會是動上手了吧?周連營應該是個挺冷靜的人啊。
霜娘實在按捺不住好奇心了,悄悄把簾櫳掀開了一點點的縫,眯著一隻眼睛往外瞧。
正好瞧見了周連平帶著一襟的亂糟糟茶葉撲上來,而後讓周連營一掌擊在他胸前,蹬蹬蹬倒退回去,腰背狼狽撞上身後高几的畫面。
疊翠唬得不輕,站在兩個人中間乍著手臂,不知要怎麼辦好,結結巴巴地道:「兩位爺有、有話好說——」
周連營倒是穩穩站著沒動,周連平哪裡能聽她的?頭都氣昏了,怒吼一聲又撲上來,這下是真打上了。
疊翠沒見過這場面,嚇死了,抖著聲音又勸了兩句全不奏效,慌張地四處張望,一下見著霜娘了,才找著了主心骨,忙跑過來:「奶奶,這這怎麼辦呀?對了,我去請太太來!」
霜娘現在的簾縫又拉大了點,伸出只手來扯住疊翠,向她搖頭:「別去。」又示意她看外面,「我們沒吃虧,用不著搬救兵。」
她本要奔出來幫忙的,都出去了又縮回來了——根本用不著,正規軍里訓練過的對付連女人出其不意都能壓著揍一頓的,勝負懸殊太明顯了,周連營都沒怎麼認真出力,每次都是周連平送上門去,他才回個手,就這樣也是壓著他打了。
疊翠還有點擔心:「可是六爺身上有傷啊。」
「這種程度不礙事。」霜娘肯定地道。每天的藥都是她換的,周連營的傷勢癒合到什麼程度,大致能承受多大量的運動,她再清楚沒有了,現在他基本都站著沒動,就算因為使力難免會牽動到一些肌肉,時間不長也沒有大礙。
至於時間再長,呵呵,就周連平那個弱雞樣,能挨得住多久才怪。
疊翠被這麼一說,有點鎮定下來,再看時,就發現果然只是「這種程度」,都不怎麼能稱之為打架,就只是周連平一次次衝上去,然後被一次次搡開來,他連近周連營身的機會都沒有。
她整個鬆了口氣,靠著夾壁旁觀了。
而霜娘的估計也沒錯,連連吃虧之下,周連平很快撐不住了,舊仇沒報,又添新痛,他再氣瘋了也受不了一直自討苦吃了,一邊放著狠話,一邊彎腰弓背地逃了出去。
旁觀的諸人這才忙圍過去,金盞和疊翠收拾被弄得散亂的一些器具,霜娘扶著周連營上下打量一番,確認他確實完好無損,這時炕也收拾出來了,就推他:「你快上去。」
周連營身上的氣勢還有些冷凝,說話的語氣倒是已經溫和下來:「我沒事。」
「我知道。」霜娘笑道,「不過你得裝一會,萬一他去告狀呢。」以周連平的腦迴路,這是很有可能的事,而不管怎麼說,周連營對兄長先動了手是不爭的事實。
周連營還沒來得及想到這一點,想到了他也不在意,不過還是依了霜娘,趴炕上去了。
霜娘又找出他外用的藥膏,打開了放在炕頭,這藥味重,不一會滿屋都是,周連營在這藥味的襯托下,看著又是個傷員的模樣了。
霜娘滿意地摸了摸下巴,轉去看著金盞和疊翠收拾東西了,雖然很需要和周連營聊一聊,但這事的後續說不準很快就來,現在不是說話的好時機,還是等過去了再細說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