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永寧侯府陸續又請過幾位大夫來。小說
周侯爺忽知小女兒竟沒來由得了這個古怪病症,連太醫院的太醫都無良方,愛女心切之下,原打算要廣招知名醫者齊來會診,橫豎這對於一位侯爺來說,並不算什麼難事。但蘇姨娘卻忽然從傷心裡醒過神來,連忙阻止了。
非但阻止,而且求周侯爺儘可能地封鎖住消息。
在蘇姨娘此刻的認知里,女兒得的這病症雖然罕異,但仍是會治好的,因為周綺蘭日常都和好人一樣,並無任何不對勁之處,一個好好的人,怎麼會和絕症這種詞聯繫上呢?所以她更多考慮到的是周綺蘭以後的說親問題,外面的人家要知道她身體裡藏了這種隱患,怎麼敢要她做媳婦?別的不說,這種媳婦根本無法面對本來就是鬼門關的生育關卡,娶她等於自斷嫡脈。
所以一定不能承認得這個病,因為日後很難洗白,你要怎麼讓人相信你的病已經好了?總不能相一戶人家就劃自己一刀罷。
周侯爺依了她,對每個請來的大夫都下了封口令,先前來過的兩名太醫也忙遣人去詢問請託。還好,太醫們都表示沒有外傳,也答應以後都守口如瓶。他們本來就懂規矩,閨閣小姐的病症,本也不會拿出來和人評說。
蘇姨娘這才放了心,一心一意撲到女兒身上。
但她這心只放了兩三天,然後就懸得更高了。
因為請來的一個接一個的大夫里,看診之後居然全都表示沒見過此種病症,大半當場告辭,小半多琢磨了一會,不等蘇姨娘把希望燃起來,仍是言道醫術不精,束手無策後告辭。
只有一個大夫,實踐精神強點,提出周綺蘭的傷口現在已經止血癒合,他看不出什麼來,如果能讓他切實驗證一下病發時狀況的話,說不準能找出原因。
——他的意思,就是要在周綺蘭身上再弄出一個新傷來。
蘇姨娘哪裡能答應?周綺蘭上回流那大半天的血就快把她心疼得暈過去了,怎麼肯再讓女兒遭一遍罪!
大夫嘆氣,表示那他也沒辦法了,只能告罪離開。
這是三天裡請來的第八個大夫了,周侯爺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咬一咬牙,拍了板,拔出自己隨身攜帶的一把匕首來。
雪亮的刀鋒一亮出來,蘇姨娘就坐不穩了,好在大夫道不必,一根繡花針即可。
一針下去,鮮紅的血珠冒出來。
一滴,又一滴。
一滴,又一滴。
前一個是周綺蘭冒的血,後一個是大夫冒的汗——因為午後下的針,直到掌燈時分血才止住。
就這也不是他的功勞,而是周侯爺眼見他一直無法,不放心之下,遣人去把當日那名老太醫又請了來,老太醫幾劑藥下去,才見了效。
壞消息一個連著一個,隔天一早周嬌蘭自成襄侯府送了信來,問妹子的身體到底怎麼了,蘇姨娘本身不識字,身邊的大丫頭把信讀了給她聽的時候,她腦中嗡嗡作響,險些暈過去。
雖然周侯爺下了封鎖消息的命令,但因為蘇姨娘先顧著著急沒想到這個,所以滯後了將近一天,府里各處該知道的都知道了,畢竟周綺蘭這是個稀罕病症,小丫頭們哪有耐得住不到處說的?
所以非但侯府知道,連隔壁西府都聽說了。也是巧,西府的三姑奶奶前兩天正好回娘家看望母親周三太太,聽說了此事,出門就給宣揚開了,還特意坐車往成襄侯府告知了周嬌蘭這個「好消息」——是的,這個三姑奶奶就是當年被周嬌蘭搶走親事的西府三姑娘。
三姑娘晚周嬌蘭一年出嫁,周侯爺因為女兒搶了侄女的親事,覺得對不住弟弟,所以落後花了大力氣,給侄女重找了門親事,但再花力氣,以三姑娘本身的出身,想找到成襄侯府世子這種夫婿是不可能的,相形之下,三姑娘的這門親事各樣都要遜上一等。
三姑娘倒也沒有不滿,那時許家有庶長子的事已經暴露出來,天上果然沒有白掉的餡餅,掉下來的都是摻了毒的,外表再誘人也難以下咽。再者,出嫁時,安氏又給她送上重重一份添妝,補償的意思不言而喻,侯府長輩做得這麼到位,三姑娘對伯母伯父都沒什麼怨言。
但對於周嬌蘭和蘇姨娘就另當別論了——這兩個人的仇恨度在三姑奶奶心裡基本是並駕齊驅,甭管成襄侯府到底有什麼鬼,周嬌蘭搶親這件事本身的性質不會改變,逮著給她添堵的機會,三姑奶奶絕不會放過。至於蘇姨娘,周嬌蘭就是她養大的,周嬌蘭能幹出這麼陰損不要臉的事,背後要沒有她的指點,三姑奶奶絕不相信。
今番蘇姨娘自己親生的小女兒得了這個怪病,三姑奶奶差點笑死,因為周嬌蘭她當年還嘲笑過一回,但蘇姨娘作為得寵的長輩妾室,三姑奶奶一個隔了房的姑娘很難找著機會報仇修理她,一口氣憋到如今,才算是能出了。
——周嬌蘭在信里狠狠罵了三姑奶奶一通,最後說,讓蘇姨娘最好儘快澄清,這個名聲出去,對周綺蘭將來說親極為不利。
她倒是真情實感地關心妹子,蘇姨娘卻是欲哭無淚,她要怎麼澄清?這哪怕是大夫嘴不嚴漏出去的都好些,自家堂姐妹往外說的,怎麼澄清哪?!
這回輪到蘇姨娘恨毒了三姑奶奶了,撕了信,敞著門大罵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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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娘原本不知這些,她只是好奇周綺蘭的病因,加之以這時候的醫學有無可能治好,對別的周邊八卦沒有關注,但耐不住這番波折的後續居然當了她的面上演,不知也只好知了。
話說周侯爺連著幾天一直掛心在小女兒身上,想起都沒有來看望一下小兒子,於是這天就過來了。
蘇姨娘發完了火,正滿心盼望著周侯爺去好商量對策呢,苦候卻不至,坐不住了,打聽了便匆匆往迎暉院來。
來了便要悄拉周侯爺走,周侯爺才在這裡說了沒兩句話,小女兒要緊,小兒子也趴床上呢,周侯爺一般心疼哪。而且在兒子院裡被妾拉走,雖則周連營沒有說什麼話,只是默默看他,周侯爺也覺得面上不大好看,就沒有應,要打發蘇姨娘先回去。
蘇姨娘心急如焚,但也不好和周侯爺相強,只好磨蹭著出來,剛下台階,一個偏身素白的婦人迎面過來,揚手便是一記耳光。
啪!
那婦人下手不算重,看得出平常不是會動手的人,動作還顯得很生疏,但蘇姨娘連日操心女兒病情,吃不下睡不好,身體發虛,這不重的一耳光也把她打傻了,歪倒下道旁,碰翻了一盆白菊花。
登時驚出了一院子人。
霜娘跟在周侯爺後面出來時,正見那素服婦人擡手,指著蘇姨娘厲聲道:「你一個妾,誰給你的臉面辱罵府里正牌的姑奶奶?這回看著大哥的面,我小懲大誡放過了你,再有下回,我撕了你這張嘴!」
蘇姨娘捂著臉,這才反應過來,「嗚」地一聲大放悲聲,撲到周侯爺面前抱著他的腿,邊哭邊要他做主,一時說「伺候了侯爺這麼多年」,一時說「往後再沒了活著的臉了」,一時又說「我可憐的綺蘭」,說著說著就要尋死,往旁邊的廊柱上撞。
周侯爺原本要去拉她,誰知聽見吱呀的聲響,一側頭便見周連營推開了窗,人趴在窗沿上,目含疑惑地往外望。周侯爺心裡一虛,他待這個小兒子確實不同,很希望在他面前保持父親的威嚴崇高,就不好意思和小妾拉扯成一團,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來,轉而四顧著要另尋個幫手拉住蘇姨娘。
霜娘呆立在後面,一副沒見過這種世面被嚇住了的樣子。
她不動,她院裡的丫頭也不動,有邁出了一兩步要上前的,也悄悄收回腳站了回去。
周侯爺不便說兒媳婦,只好胡亂指了個丫頭,叫她過來幫忙。
他指的正好是疊翠,疊翠小心翼翼地上前去勸,蘇姨娘不能被個丫頭一勸就好,自然要再掙扎一下,她一掙扎推搡,疊翠「哎呀」一聲,順勢被推倒在身後地上,抱著腿腳抽氣呼痛不已。
霜娘緊緊咬住牙關,才沒笑出聲來。她悄悄往旁邊蹭,蹭到窗戶旁邊,挨著周連營趴出來的半身站著,兩個一道看起戲來。
蘇姨娘也不是真心要尋死,沒人拉沒人勸的,只得消停下來,轉而哭訴起三姑奶奶在外面姐妹相殘的行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