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9章 也許他想要的只是一句誇獎

  李伏過來的時候見李臨坐在書案那裡沉默,屋內的空氣冷清寂靜,映著遠處山巒還未消散的白雪,讓人心中覺得一片冷寂,略略的還有些壓抑。

  「表舅。」李伏上前是行禮,低下頭不敢多看他,但背脊卻是挺的筆直。

  像是一支從破土而出的小苗,瞧著青翠嬌弱,仿佛輕輕用力就能擰斷,可卻又有從堅硬的泥層之中破土而出的堅持和力量。

  他過了這個年,才堪堪五歲,還是個小幼童,因著養著半年,瘦小的身量和臉上也有了一些肉,也白了一些,不像是在李家一臉土色頭髮枯黃的樣子。

  不過這會兒他的小臉上卻有著不同於孩子的冷靜和平靜,似乎也是絲毫不為將要發生的事情感到慌亂害怕。

  李臨坐在一張梨木書案後面,背後是一個柜子書架,上面隨意地擺放著幾件擺件和書冊,在書案的邊上,還放著一個裝著畫卷的畫瓶,再邊上一些,便放著一隻丹頂鶴香爐。

  那丹頂鶴構造巧妙,點香之時,那丹頂鶴的嘴巴就會張開,有輕煙裊裊直上,不點香之時,那丹頂鶴的嘴巴又會閉上,瞧著就是一尊精緻的丹頂鶴擺件。

  在丹頂鶴的邊上,更是設了一張小塌,那小塌上鋪著軟和暖和的墊子,在小塌上還放著一張梅花茶几,雖然這會兒收拾的乾淨整齊,但是也顯然有人時常在這裡坐的。

  「去隔壁茶室。」

  「是。」

  李伏見他站起來往隔壁茶室走去,便不緊不慢地跟在他的身後,看著對方高大的背影,心中有些留戀和期盼。

  在當年,他便是這樣跟在他的身後,希望也能順著他的腳步,成為最優秀的一個人,不讓他失望,也不辜負他的期待。

  而後很多年,他一直想得到他的讚許,希望自己能讓他自豪,希望自己能成為他那樣優秀的人。

  等他不見了之後,他又希望能得到李家的承認,得到離城的承認,想讓世人知道,自己除了不是李家的血脈,其他的是一點都不輸吧。

  大概是也有點較勁的意思吧,他想要世人看到他也能做得很好,李家在他手裡不會敗,離城在他手裡,也依舊安穩平定。

  待千百年後,有人說起他們父子的時候,就會說養父慧眼識珠,尋了一個好的繼承人,李家從此之後更好。

  而不會指責他的不是,說是他不成親不留下子嗣,將李家的家業留給了一個外人,最後將這李家二百年的基業給斷送了。

  他一生如此努力,一個是為了責任,在其位謀其職,做他應該做的事情,另一個,便是為了養父,不願他因為自己沾上污名,便是他自己並不在意,最後一個,大約是為了自己。

  他地位頗有些尷尬,若是沒有點本事,不做出一番令人折服的事情,他如何能做得穩這位置。

  昔日他從離城出兵,舉的是『平天下安萬民』的大旗,因著離城和李家的威望,天下百姓氏族紛紛歸順,相助他平定這天下亂局,登上高位。

  可今生與前世不同,今生的天下,沒有戰亂,那麼自然是沒有他的用武之地了。

  他的前路,如今還是迷茫的。

  若是換著李臨或是李家的人,或許會說,『亂世當平天下禍,太平可為隱世仙』,什麼樣的日子都好。

  可是他呢,心中隱隱的有些不平的,大概是不平於此生歸於平凡,前世如同黃粱一夢。

  「坐。」

  李伏吶吶地回過神,聽話地在茶座邊上坐了下來,有護衛送來了一壺熱水,李臨想要伸手泡茶,卻被他搶了先。

  「表舅,我為你泡茶。」

  李臨點了點,沒有再說話,任由他接過茶具開始泡茶。

  李伏並沒有太多彈琴品茶吹笛的風雅情懷,他側重的是能掌握在手裡對他有幫助的東西。

  這些也風雅之事,他雖然學過,也學得不錯,只是後來很多年,他忙於政事,便再也沒有去做過這些事情了。

  因此,他的手法也並未有多好,像是半個初學者,動作僵硬,磕磕絆絆的,不過到底還記得流程,總算是將一壺茶泡了出來。

  等他斟茶的時候,臉色雖然還挺冷靜的,但是手心已經有了一些細密的汗。

  「表舅,請。」

  李臨平靜地看著他的表情,然後伸手接過了那盞茶,因著動作慢,茶湯略略不夠燙,泡茶的時間長了一些茶湯微苦。

  李臨臉色平靜地喝了兩口,李伏自己嘗了一口,微微的皺緊了眉頭,眉心微蹙。

  喝完了茶,也是時候該說正事了。

  李臨打量了他一眼,緩緩地開口「秦藏殊的那封信,是你寫的。」

  他的語氣平淡,半點都沒有起伏,不像是在詢問他,反而是在淡淡地陳述一個事實。

  李伏覺得剛剛那盞茶的苦味還縈繞在舌尖,微苦。

  他點了點頭「是。」

  他想,若是對方想要問什麼,他都是會如實回答的吧。

  這個人曾是他最敬重的父親,是他心中前進的光明和指引。

  李臨問他「是我教的?」

  他又點了頭。

  李臨又問「你那一世,活了多少歲?」

  李伏愣了一瞬,然後仔細算了算,這才開口「五十九。」

  他二十歲接手李家和離城,在離城五年,二十五歲出兵平天下,僅僅用了三年,而後做了二十一年的皇帝。

  在他臨死前下了一場大雪,身邊伺候多年的老太監說大喜,說是瑞雪兆豐年,明年又是個豐收年。

  那會兒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他覺得完成了一生的責任,也不曾墜了李氏的名聲。

  也對得起養父的栽培和信任。

  那時他有許多話想要對他說的,可是他到死都沒有尋到養父,也不知他是生是死,身在何處。

  這是他一生的遺憾。

  也許他想要的只是一句誇獎,只是一生都沒有等到而已。

  或許不管多少歲了,孩子在父親的面前,都想像一個孩子,想得到關懷,想得到承認,想得到誇獎,也想讓對方以自己為驕傲。

  「你若是願意,將那些事情說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