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椿坐回梨木椅上,拿過錦帛仔細擦拭著匕刃上的鮮血,眼也不抬一下地淡淡開口,聲線不痛不癢:
「我聽說,您還有位將過及笄的女兒?」
……
庭院裡,涼風撩拂。
阿椿仰躺在躺椅上,眸眼半闔,慵懶散散地交代塗成:
「把老傢伙方才交代的所有眼線都挖乾淨,一個不留。」
「是。」
塗成領命,忽邇又想起別事,躬身詢問女子的意見:
「此番前去九瀛國任務失敗的細作皆已捉回,正關押在地牢里,掌柜的要如何處置?」
阿椿將纖臂枕在頭下,微微晃悠著身下桃枝木紋的躺椅,笑說:
「殺了,殺得明顯一點,要讓九瀛國的人找上門的那種手法。」
「明白。」
塗成走後,梵清拎了藥箱出來。
將藥箱輕輕擱置在方圓小石桌上,她坐在一旁石凳上,低頭安靜地替女子包紮指腹間的傷口。
良久,就在她以為女子已經安然入睡時。
倏爾,又聽到她問:「晟朝太子……何時到塢朔?」
「若無意外,應是明日入城。」梵清回答。
阿椿驀然掀起長睫。
「明日啊~」
她低聲囁嚅一句,緩緩彎起紅唇。
如果晟朝願意和她聯手,那麼北梁的未來,誰能贏可就說不準了。
……
北梁京城。
「各位客官,今兒啊,你們可是有福氣了。」這是京城郊區最為繁華的茶館,魚龍混雜,箇中勾當自然也不言而明。只是任誰也沒想到,這次拍賣的「戲子」,是這樣的絕色。
陸玥站在人前,眸光流轉間不動聲色地將每個人打量了一番,找到了他們的目標。
一個縱然衣著光鮮華麗,也掩蓋不住窩囊廢本質的顯貴。
是來京城的地方太守陳巍。
對方顯然也對她感興趣。大聲嚷嚷著,一擲千金就將其他所有人的念頭壓了下去,湊上前就想將人帶走。
「官人,」陸玥近前,主動挽住了陳巍的胳膊,餘光卻似是不經意地朝人群中瞥了一眼。
坐在對桌,原是觀察著形勢的江徊下意識捏緊了手中的茶盞,幾分莫名的心緒湧上心頭。
「您想聽什麼曲兒?」屋內,香霧繚繞,陸玥沏了茶,輕聲問。
「我花了重金,就只能聽曲?」一雙眼不住地朝陸玥身上瞥,陳巍話裡有話地問。
「那,還有別的助興的……」
陸玥話音未落,「噗通」一聲,陳太守直接朝後摔倒在地。
桌上還留著他才喝的半盞茶。
俯身,不慌不忙地在陳巍身上搜了一番,陸玥不出所料地找到了一份文書,盡數閱完後折好放回了原位。
「都記下了?」掌心不覺間出了一層汗,直到樓上的屋門打開,看見陸玥完好無損地走出,江徊才算鬆了一口氣。
「記下了,我默得出。」
如今割據勢力分明,天下幾分,陳巍所在的郡縣地處偏僻且難以管理,幾班人馬都有自己的兵力。
並且陳巍作為太守夾在其間,基本就是個和稀泥的擺設,卻因為身份緣故,掌握著制衡當地的一些重要信息。
「掌柜,這裡就交給你了。待會那個蠢貨醒了,應付一下。」將一錠銀子放到掌柜手中,江徊看了眼茶館外,先前還澄澈的晴空這會子烏雲密布,黑壓壓的一片。
山雨欲來。
馬車在不算平坦的路面顛簸,久久的沉默後,江徊遲疑間還是斟酌著開口:「陳巍……沒傷到你吧?」
「那藥見效快,他只是動了個念頭,就睡過去了。」陸玥唇邊掛了絲淺淺的笑意,看上去像在說著一件最尋常的事,根本沒將原本危險的境地放在眼中。
「多謝江統領關心。」
江徊看向那雙純澈乾淨的眼,總覺得其間藏著更深,難以捉摸的心緒。
有這樣的膽量見識。無疑,她不只是一介戲子。
「江統領,此次替陛下巡訪,各地似乎都不太安寧,怨聲載道……」
入夜,江徊的親信近前,將一路收到的民怨呈上,無奈地搖搖頭。
「都燒了。」沉吟片刻,江徊示意。
「統領……這……」霍刀愣了一下,繼而像是明白過來,嘆了聲氣:「屬下知道了。」
「還有,把多出來的糧草,分給這一帶百姓。」
江徊長指一搭有一搭沒地敲著桌面尋思。
雖說他和蘇宴安平日裡也不算合得來,然而,自從蘇宴安離開京城以後,這京城的局勢的確變得十分撲朔迷離。
特別是顧景之一行人連著平陽公主,根本不知道在打什麼算盤!
「是。」
看出來江徊心情不好,霍刀沒有多問,識趣地退下了。
自陳太守一事後,陸玥也都被安排去了新的梨園。
原本一切都應回歸正軌,不再有什麼交集。
江徊深諳這個道理,卻還是在輾轉了三四個夜晚後,決定去尋那人。
「大人以往,不是從不涉足這些地方?」將主子送到梨園時,馬夫只當江徊有要事調查。哪裡想到統領真的坐在台下,仔細地聽起了曲,驚得馬夫脫口而出問。
江徊知道,身旁幾個人談的,就是他正看著的那人。雖說這戲子,的確就是擺在台面讓人議論的,他還是有些不自在。
那種感覺,就像在茶館時,看見陳巍豈圖的「親近」。
他聽了幾句戲詞。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讀書時覺得晦澀難懂的詞句,在那人唱來,就變得餘音繞樑,分外動聽。
散場後,江徊原是準備與眾人一同離開。他顧念著那句陸玥下戲後誰都不見,有意不給陸玥添亂。
卻沒想到,正準備轉過巷子時,聽見一聲清晰的「江統領。」
江徊轉身,一個繡球朝他拋來,幾乎是下意識地接住後,才看清來人。
「我是偷著出來的。」巷子靜謐,只有彼此兩人。還帶著妝的男子近前,說到「偷著」二字時,神情間划過一絲俏皮。
那繡球是唱戲時用的,戲服有些花哨,卻讓陸玥穿出了清雅之感。
「下次,江統領若是想來聽戲,可以提前告訴我。給您留個好位置。」身後的青石牆透著涼意,陸玥虛虛地靠著,說的倒是語意誠懇。
「我倒是不稀罕聽,那些世俗情愛。」把玩著手中的繡球,江徊應道。
「是不稀罕聽戲,還是不稀罕聽,陸某和別人演的?」
眼底透著一絲狡黠,陸玥就是這樣明目張胆的壞,還偏偏讓人拿他沒辦法。
「來都來了,不招待一下有失禮數。」視線看向梨園旁的小樓,陸玥道:「江統領不如,去我住處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