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快放學的時候，溫寧和陸耀便把自行車推到學校門口，支棱起攤位，準備賣書。

  到放學的點，校門一開，烏泱烏泱的學生涌了出來，沒多久便把自行車攤位給圍了個水泄不通。

  「溫同學，給我來本數學參考書！」

  「我要化學的！」

  「……」

  「好嘞，一共是二十塊錢。」溫寧一邊收錢，笑眯眯地回應買書的同學，陸耀則幫忙拿書。

  兩人配合默契，有條不紊，沒一會兒，半人高的一摞書就賣到只剩一半了。

  圍著兩人的學生也漸漸少了，只有零星一兩個站在原地，還在因為書的價格而猶豫。

  溫寧也大方，直接拿了兩本書給兩人，表示可以先看後買。

  她有自信，但凡是看過這些參考書的，都會認可書的價值。

  雖然參考書不能代替課本，更不可能代替老師，但確實大大提升了學習效率，這樣學生可以把更多時間放在薄弱科目上，或者利用節省出來的時間攻克難點，從普通學生進階成尖子生。

  陸耀膀胱脹了好久，見攤位沒什麼人了，羞澀道，「嫂子，辛苦你盯一下，我去那什麼……方便方便。」

  溫寧唇角輕揚，忍不住想笑，「行，你快去吧。」

  可別憋壞了。

  陸耀去找廁所，攤位旁邊剩下的兩個學生也做好了決定，掏出錢遞給溫寧，「溫同學，這兩本我們要了。」

  溫寧甜甜一笑，收下錢，把書給兩人。

  學生都出來得差不多了，溫寧開始清點車后座剩下的參考書，準備收攤。

  「28、29……」溫寧正數著數，不遠處忽然傳來聲音——

  「哥，我真的沒有偷你的書，這是我自己的。」

  「我不信！你家根本沒錢買參考書，不然你媽也不會找我借了！而且我的數學參考書不見了，剛好你就拿了一本，哪有這麼巧的事？」

  「這是別人送我的。」

  「呵，送你？你知道這個書多少錢一本嗎？怎麼可能有人白送你！」

  一男一女背著軍綠挎包，從學校走出來，正在爭搶一本書。

  溫寧認出那個女同學，正是她在巷子裡碰到那位，乾瘦大娘的女兒，正準備上前幫忙說話，又見旁邊忽然殺出兩道身影，匆匆朝著拉扯的男女而去。

  溫寧瞧著那兩道身影，腳下一頓，秦建飛和葉巧怎麼在這？

  涉及葉巧和秦家，溫寧沒有著急出頭，想先看看這兩人又搞什麼么蛾子。

  結果便見秦建飛走過去，拉著那男同學：「秦峰、秦茹，你們倆怎麼回事兒？今天奶奶過壽，讓大家都過去吃飯，你們倆在這兒磨嘰什麼？」

  秦峰揚了揚從秦茹手裡搶過來的參考書，氣憤道：「大哥、大嫂你們來得正好！秦茹偷我的參考書，還把我書給撕了，關鍵她死不承認，非說這書是別人送給她的，你說誰那麼大方隨手就送一本價值十塊的書給人？簡直是我聽過最好笑的笑話！」

  秦建飛看向旁邊一向唯唯諾諾的堂妹，板著臉質問：「秦茹，你這書到底哪裡來的？」

  秦茹把剛才解釋的話重新說了一遍。

  葉巧聽完，嘲諷地勾了勾唇，秦茹家的條件，秦家人都清楚，她爸小兒麻痹症，她媽掃大街，她家還有一個弟弟和妹妹，全家就靠她媽一份工資，一個月十八塊的收入，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不可能花十塊錢去買書。

  「小茹妹妹，撒謊也打打草稿，你們家要真認識那種善良大方隨便就能送你書的人，當初你爸媽也不會為了你的學費輪流去奶奶面前賣慘了。」

  這話如同一把刀子，狠狠插中秦茹的心臟。

  她眼圈一紅，滿臉的受傷、難堪和痛苦，她爸媽為了她去求奶奶的畫面，她永遠都忘不了，這也是她為什麼一開始堅持不找秦峰借書的原因，她們家在秦家人眼裡就是一個破包袱般的存在，丟掉怕被人罵，撿回來又遭嫌棄。

  然而根本不會有人考慮她的心情，秦建飛鄙夷地道，「家裡供你上學，是讓你去學校學知識的，不是讓你學撒謊和騙人的。」

  見所有人都站在自己這邊，秦峰更是得意地嘚瑟著腦袋，接著囂張地一把奪過秦茹手裡的書：「拿來吧你！」

  秦茹一張臉漲得通紅，抬手去搶自己的書，聲音卻沒什麼殺傷力，「把書還給我……」

  秦峰一隻手把書舉高，另一隻手去拽她身上的軍綠挎包，「賠錢貨！我看看你還偷了什麼好東西！」

  私底下秦峰媽就喊秦茹賠錢貨，秦峰也有樣學樣。

  他牛高馬大，秦茹瘦弱矮小，壓根不是他對手，他拽住挎包帶子再往上一扯一帶，便把包給搶了過來。

  搶到包，秦峰立刻抓著包底，把包倒過來，使勁往下抖，啪嗒啪嗒，包里的書本全部掉到地上。

  見到地上又多出三本《狀元秘籍》參考書，秦峰驚呼道：「好啊秦茹！你居然偷了這麼多本參考書！我要告訴老師和同學，你原來是個潛藏在我們班上的小偷！」

  「我不是小偷！真的不是我偷的！」秦茹瞬間眼淚涌了出來，她嘴笨，又覺得自己怎麼解釋家裡人都不相信，又急又委屈，只能重複地說著否定的話。

  秦峰無動於衷，秦建飛一臉失望，葉巧嗤笑著搖搖頭：「小茹妹妹，偷東西的是你，你哭什麼呀？搞得好像我們欺負了你似的，你還是想想一會兒怎麼跟奶奶解釋吧，今天可是奶奶過壽，你鬧出這種醜事不是存心給老人家添堵嗎？你爸長成那樣就已經夠讓家裡丟臉了，現在又出了你這個小偷，嘖嘖……」

  溫寧在旁邊看了半天，算是看明白了幾人的關係，沒想到隨手幫過的女生居然是秦家人。她記得秦老太太有三個兒子，大兒子就是秦建飛他爸，也是最有出息的那個。老二不清楚，不過看秦峰和上午那個胖大媽的氣勢，也知道條件不錯。

  至於老三，就是秦茹她爸，因為有小兒麻痹症，在秦家很不受待見，秦茹她媽家裡條件也不好，不然也不會嫁給秦茹爸，兩個同樣苦命的人結合，可想而知過的什麼日子。

  但秦家也不好完全不管小兒子，怕被人戳脊梁骨，所以給秦茹她媽安排了個掃大街的工作，讓她們家不至於窮得揭不開鍋，但也不至於過得有多滋潤。

  搞明白狀況之後，溫寧才推著自行車走過去。

  秦建飛一見溫寧，眼睛立刻亮了起來，「寧寧妹妹。」

  聽到這個稱呼，葉巧暗自攥緊手指，明明是自己的丈夫，卻叫別的女人叫得那麼親熱，她強壓心中的不悅，面上擠出點微笑道：「寧寧，你怎麼在這裡？」

  「路過。」溫寧言簡意賅，一個多餘的字都不想跟兩人說。

  秦峰中午在溫寧這兒買過書，知道她的身份，見自己堂哥堂嫂如此親昵的招呼她，頓時驚喜地出聲：「溫同學！原來你和我堂哥堂嫂認識呀？那咱們真是有緣。」

  聽到秦峰的話，葉巧狐疑的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掃，怎麼？溫寧和秦峰認識？

  秦峰興奮地給葉巧兩口子解釋：「堂哥堂嫂，這個狀元秘籍就是溫同學編寫的，我就是在她這兒買的書，真沒想到你們居然認識。」

  什麼？

  葉巧驚愕地瞪著溫寧，「是你在賣參考書？」

  葉巧在工農大學念書，參考書最近才開始售賣，她是剛才聽到堂弟提到參考書，才知道有賣書的事。

  秦建飛也是一臉驚訝地看著溫寧，真沒想到溫寧居然在賣書，這可是門掙錢的生意！

  溫寧目光波瀾不驚地掃了葉巧兩口子一眼：「對，這參考書是我在賣。我過來是想解釋一下，秦茹不是小偷，她的書是我送給她的，我有幾本缺損賣不出去，看她正好需要，就送她了。」

  說完溫寧指了指自己自行車后座那摞沒賣完的參考書，那麼多本，送給秦茹幾本也不是不可能。

  秦峰不可置信地盯著溫寧后座的那些書。

  幾十塊的書說送就送？

  不過人家是賣書的，確實也不差這點錢，想到這，秦峰臉色瞬間僵硬起來，有些尷尬地抖了抖嘴角，原來堂妹的書真不是偷的，她沒撒謊……

  旁邊的葉巧見狀也傻眼了。

  也就半個月不見，溫寧居然開始做書籍生意了？

  這麼多書，賣出去得掙多少錢啊！

  一想到溫寧越來越有錢，自己和她之間的差距也越來越大，葉巧攥緊的手指瞬間收緊幾分，臉上的五官都不知道該怎麼動，只微張著嘴巴，沒說話。

  秦建飛倒沒有葉巧這種心思，他只想在溫寧面前樹立好形象，聞言立刻嚴肅地瞪著自己堂弟：「還不趕緊跟秦茹道歉！」

  秦建飛在秦家的地位不用說，全家的寵兒，連秦峰都要避其鋒芒，秦峰瞬間耷拉著腦袋，不情不願地跟秦茹說對不起。

  秦茹紅著眼圈沒吭聲，心裡是沒接受這個堂哥的道歉。

  「書也撿起來！」秦建飛指了指地上。

  秦峰跟聽話的狗一樣，趕緊照做，把剛才掉地上的書給撿起來，給秦茹塞回書包。

  「擦擦吧。」溫寧從包里掏出紙巾，遞了一張給秦茹。

  秦茹感激地接過紙巾，沒擦淚，又哭又笑地拉著溫寧：「原來你就是高考狀元溫寧同學！謝謝你送我的書，謝謝你幫我澄清，真的謝謝。」

  「不用客氣」，溫寧勾勾唇，「你堂嫂十八歲之前都住在鄉下，跟她奶奶相依為命，條件比你還差，你看她現在多滋潤，所以別哭了，你的福氣在後頭。」

  秦茹愣了下，隨即驚訝地看向葉巧，對於這個堂嫂的家境，她只知道她住大院，竟不知十八歲之前過得這般可憐。

  看著秦茹那驚訝中夾帶同情的眼神，葉巧臉上的表情徹底僵硬，也裝不下去了，轉頭咬牙瞪著溫寧：「你什麼意思？」

  溫寧挑眉一笑：「別激動，我就是覺得你挺勵志的，所以拿你當例子鼓勵鼓勵秦茹同學。怎麼，我說錯了？」

  葉巧嘴唇動了動，發現自己無法反駁，憋了幾秒後，才道：「你還不是鄉下出來的，得意什麼呀！」

  溫寧不怒反笑：「是啊，我更勵志，我鄉下出身，小學文憑，還考上高考狀元，就是怕你說我嘚瑟，我才拿你鼓勵秦茹同學的。」

  「你！」葉巧咬著唇，氣得渾身都在抖，她就從來沒在溫寧身上討到好！

  秦建飛不僅沒安慰自己媳婦兒，反而視線一眨不眨地盯著溫寧，見她推著自行車，後面又載了一摞書，便主動上前要幫忙：「寧寧，我幫你推車。」

  「不用了。」溫寧側開身子，把著車龍頭往反方向一轉，全身都寫滿拒絕。

  秦建飛伸出去的手尷尬地頓在半空，葉巧看著自己男人一點不在乎自己感受還要去幫溫寧推車，更是氣得臉色發青，控制不住地脫口而出，「犯賤！」

  聽到這話，秦建飛尷尬的臉色瞬間轉化成憤怒，回頭怒瞪著葉巧：「說誰呢！有病吧你！我幫你妹妹推車怎麼了？你還是人家姐姐，一點都不關心自己妹妹，成天只知道拿人家當假想敵！」

  秦建飛這話無疑於直接扯掉了葉巧的遮羞布，她瞬間又氣又難堪，瞪圓眼睛對著秦建飛道：「我看你才是有病，你眼睛瞎了，分不清楚誰才是你媳婦兒！」

  眼看兩人就要吵起來，溫寧可不想被波及，趕緊推著車，調頭便走。

  「寧寧！」

  剛走了兩步，溫寧便跟不遠處一道高大身影撞上，晚霞把天空映成了淡金色，陸進揚一身筆挺軍裝，肩寬腿長，站在金色的天空之下，周身仿佛都被鍍上了一層淺淺的光暈，五官在光影下更顯立體深邃，英朗的眉眼，高挺的鼻樑，似是出自上帝之手，完美得沒有絲毫挑剔的餘地。

  他長腿幾邁，走到溫寧身邊，黑眸冷漠又帶著幾分警告地掃過秦建飛兩口子。

  秦建飛後背一涼，沒敢吭聲，葉巧也閉嘴了。

  陸進揚收回視線，目光中的冷意褪去，轉向溫寧：「陸耀呢？」

  「他那個……方便去了。」溫寧小聲解釋，眉眼彎彎道，「你怎麼過來啦？」

  陸進揚接過她手裡的車龍頭，幫她推著車，聲音低沉寵溺：「今天下班早，過來接你回家。晚上想在家吃還是在外面吃？」

  溫寧想了想，「正好二哥也在，不如我請你們去外交俱樂部吃吧？」

  陸進揚：「好。對了——」

  他從胸前口袋摸出一個信封遞給溫寧，「今天發工資，給你。」

  溫寧自然而然地接過陸進揚給的信封，揣進包里，眼角眉梢都是甜蜜笑意，就像蜜罐子裡頭滋養大的少女。

  旁邊，葉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陸進揚手裡那厚度不薄的信封，想到自己在秦家摳摳搜搜的日子，花一分錢都要打報告記帳的待遇，再看溫寧那一臉幸福的模樣，垂在身側的手指狠狠縮成拳頭，指骨都差點捏碎了。

  溫寧和陸進揚壓根不在意葉巧的想法。

  兩人站在那兒甜蜜地說著話。

  「嫂子！大哥！」陸耀方便完不知道從哪兒鑽出來，笑眯眯地推著車跑過來。

  看到溫寧車后座的參考書，他極有眼力見地道：「哎呀大哥，把嫂子后座的書放我車上，你就能載著嫂子啦！」

  陸進揚也是一樣的想法，抬眸頗為滿意地看了他一眼，陸耀頓時跟狗腿子似的上前把溫寧車上的書都搬到自己車后座。

  陸進揚長腿一跨，坐上車，溫寧跟著跳上車后座，雙手自然地圈住他的腰，臉頰貼靠在他寬闊堅硬的後背，「進揚，我坐好了。」

  陸進揚聞言，修長有力的腿用力一蹬，自行車平穩快速地滑了出去。

  陸耀也上了自己的車，跟在兩人身後。

  看著三人離開的畫面，葉巧眯了眯眼，第一次覺得傍晚的陽光也格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