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公堂即地獄

  那一天的司黃像往常一樣,叼著一隻山雞來到丫頭家,卻忽然踩到了一個陷阱,不知道是誰在司黃的必經之路上挖了一個大坑,又用藤條編成的暗門隱隱蓋住,大坑底下插了很多竹槍,根根向上,仿佛誓要把踩入這個陷阱的人置之死地。

  司黃一雙前爪緊緊的把住陷阱的邊緣,後腿不斷地蹬著牆壁,可它體型龐大,眼看就要支撐不住了。

  在屋裡的丫頭今晚總覺得心裡慌亂,忽然又聽到木屋不遠處有奇怪的動靜,她趕忙放下手中的東西跑了出去。

  隔著好多步,丫頭就看到了只有半身露在外面的司黃,不由地大驚失色,她立即伸手去抓住司黃的前爪,可司黃畢竟是只猛虎,這體重根本不是她一個弱女子能夠撼動的。

  可她又怎麼能放棄?司黃是她在世上唯一的念想啊!

  她緊緊地抓著司黃的前掌,用盡全身的力氣,甚至咬碎了自己的牙齒。

  「丫頭,你走吧,快走吧。」司黃吼道。

  「我不走,我不走!」丫頭雖然喊著,但她能感受到司黃正在下落,她的絕望湧上心頭。

  怎麼辦?在這一刻她完全慌了神。

  忽然,丫頭想到了辦法!

  她鬆開了手,看了看那個不算很深的陷阱,慢慢跳了下去。

  「丫頭,你幹什麼?」

  丫頭一邊躲避著竹槍,一邊來到了司黃的腳下,她把司黃的兩隻後腿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用力站了起來。

  「司黃!你快踩著我出去!」

  司黃瞬間感覺到自己的腳下有什麼東西,慌亂之間它用力一躍,整個身體跳出了陷阱,而這幾百斤的重量根本不是一個老婦人能夠承受的,丫頭只感覺一聲脆響,自己的肩膀好像碎了。

  渾身的劇痛讓丫頭簡直要昏了過去。

  「丫頭!」司黃又回過頭來看著丫頭,伸出了自己的虎爪,想把她拉上來。

  丫頭用盡全力伸出了手,卻怎麼也夠不到近在眼前的司黃,司黃著急的揮舞著虎爪,甚至把丫頭的手都劃出了一道道口子。

  「算了……」丫頭一臉絕望地說,「你走吧,司黃……」

  「不行……我要,救你。」司黃著急的說。

  「不必了……這陷阱肯定是夢山挖的,等他回來之後,讓他來救我吧……你快走……」丫頭有氣無力的說道。

  在丫頭再三的勸說之下,司黃終於含著淚離開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丫頭倚著牆壁睡了過去,等她再睜眼的時候,發現夢山就站在坑外。

  「夢山……?」丫頭忍著全身的劇痛緩緩抬起頭來,「夢山……你救為娘出去吧……為娘受傷了……」

  「救你?」夢山疑惑的看著自己的母親,「我要救你,這陷阱不就白挖了?本想剝個虎皮來換點錢,卻被你給壞了事。」

  「你……!」丫頭從未想到,自己含辛茹苦養育了四十多年的兒子居然會對自己的生死毫不在乎。

  「不過我一直挺想看看,人死了之後一直不管會變成什麼樣子,聽別人說會爬滿蟲子,這次就拿你試試吧,我先去睡了,你死的時候別忘了叫我。」夢山一扭頭,回到了木屋。

  只留下丫頭在坑裡痛哭:「老天爺……我這是造了什麼孽……」

  丫頭在坑裡足足待了一天,水米未進,好在第二天司黃來了,它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了一根繩子,一頭扔到洞裡,一頭用嘴叼住,終於把丫頭拉了上來。

  司黃本想帶著丫頭到雲夢山的洞穴中養傷,可是丫頭卻死活不去,她讓司黃回山,然後拖著疲憊的身體一路走到淇縣縣衙,擊鼓鳴冤!

  由於肩膀上的傷勢,她的雙手根本舉不起來,於是就用長滿銀髮的頭顱,一下一下的撞在鳴冤鼓上。

  每一聲鳴冤鼓的響起,仿佛都是這些年來自己心碎聲音的重現。

  這一刻,她不再視夢山為兒子,這一刻,她要斬斷四十多年的孽緣。

  一個年過六十的老婦,狀告自己的兒子夢山有弒母之罪。

  縣令崔珏聽聞此事大驚失色,趕忙升堂提審,又派人捉拿了老婦人的兒子夢山。

  老婦人當眾將自己兒子夢山的罪行一一道來,崔珏聽後面色沉重,頻頻望向那個孽子。

  「夢山,我與你同為人子,聽完你的所作所為卻大為不恥!」崔珏一拍驚堂木,「如今令堂將你這孽子的罪狀一一細數,你可知罪?」

  本以為證據確鑿,既有老婦人這個人證在,又有一身的傷痕在,這夢山無論如何也難逃牢獄之災了。

  可崔珏正要下令將,夢山卻嚎啕大哭起來,這一哭,不僅崔珏的動作停住了,連老婦人都嚇了一跳。

  「大人!小人……冤枉啊!!」夢山哭號道。

  「冤枉……?」崔珏一聽這兩個字,整個人瞬間變了臉色,他像一個被當眾指出過錯的孩子一樣,趕忙問道,「怎麼冤枉了?」

  「大人!」夢山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和崔珏說,「其實是家母上了年紀,整個人糊塗了……她現在瘋瘋癲癲,整天都以為我要害她!她以為我是一隻畜生,卻把山上一隻猛虎認作兒子,如此這般瘋癲,真的讓我無所適從了!」

  「你……你這孽畜在胡說什麼?!」老婦人氣的聲音都在發抖。

  「哦?」崔珏仔細思索了一下,說道,「夢山,這都是你的片面之詞,你說令堂已經瘋瘋癲癲,認了一隻猛虎作兒子,可有什麼證據?」

  「我有證據啊大人!」夢山指著老婦人說道,「大人可以請郎中來給家母驗驗傷,看看她這一身傷痕到底是我所傷,還是一隻猛虎所傷!」

  老婦人坐在原地猶如晴天霹靂!

  「不……不能給我驗傷!」她如失心瘋一般的大喊出來,「我身上的傷……我身上的傷是……」

  這一聲喊,崔珏基本上已經可以確信老婦人的神志確實不清。

  李都頭在旁算是看明白了,他直接走上前去對崔珏說:「大人,普通驗傷的話不必請郎中,小人就可代勞。」

  「也好,李都頭……你速速前去驗明一下,看看這老婦人身上到底受的什麼傷。」

  李能點頭答應,然後派人按住老婦人,雖然她極力反抗,但李能還是仔細查看了她身上的傷勢,過了很久,淡淡嘆了口氣。

  「回稟大人,這老婦人手掌全是血痕,乃是利爪所傷。雙肩脫臼,也不是人為,像是被龐大身軀踩踏的。小人斗膽猜測,應當是有一隻猛獸按住了她的肩膀將她撲倒在地,正準備用前爪攻擊她的時候,被她用手掌擋住了。」

  「什麼……?」老婦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是什麼決斷?這就是大家口中,公正無私的官差嗎?

  「大……大人!」老婦還是不肯放棄,繼續說道,「老嫗、老嫗身上還有很多陳年傷疤!足以證明是這夢山許多年前就想加害於我!」

  「大人!草民也有另外的證據,證明家母早已瘋癲,於多年以前就認了那猛虎作兒子!」

  崔珏思索了一下,看了看老婦也看了看夢山,他始終覺得夢山說的話更像真實情況。

  「夢山,你且說來與本官聽,到底是何證據?」

  「大人,你們若上山尋虎,只要大喊一聲『司黃,丫頭來看你了』,那猛虎必然現身。至於司黃,就是草民的乳名,因為孩童時,草民生得痴傻,總是管娘親叫做丫頭,而娘親看我面黃肌瘦,就給我取了乳名叫做司黃,久而久之,娘親心中就一直記得這回事。各位大人儘管上山去喚那猛虎『司黃』,它若有所回應,就證明草民所說不假!」

  「你這……!孽畜!孽畜!」老婦人哭著大吼道,「你的心腸為何可以這麼歹毒?」

  「娘,你認錯了。我不是孽畜,我是您兒子,山上那個才是孽畜。」夢山冷冷地說。

  「唉……好險,本官差一點誤判了。」崔珏搖搖頭說道,「李能,本官命你速速從縣內召集勇夫,賞金二兩,明天上山殺虎。」

  「小人遵命。」

  「不行!」老婦人此時的孤獨無助難以言表,她在公堂之上大喊大叫,「絕對不可以上山殺虎!」

  「唉。」崔珏嘆了口氣,對夢山說道,「夢山,你一定要好生照顧令堂,至於猛虎的事情,就交給本官吧。」

  「草民遵命!」

  「至於你這老婦,本官也給你個忠告,早日認清誰是家人,誰是孽畜,免得最後傷了自己。」

  「狗官!!!」老婦人大喊道,「你這狗官不分青紅皂白!老嫗我詛咒你死後永入地獄!!!」

  崔珏聽後直呼可怕,自己明明已經做了最英明的決斷,可這瘋癲的老婦卻為什麼總讓他心中不得安寧呢?

  夢山假惺惺的把老婦扶出公堂,小聲的對她說:「等著吧,總有一天我要親手弄死你。」

  老婦人咬碎了一顆牙,她生生的吞入了腹中。

  「孽畜,老嫗不會那麼輕易就死的。」

  老婦人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她心中憤懣,如今這世道真的變了嗎?還是說,這世道一直如此?

  回到家後,老婦人趁著夜色上了山,喚出司黃,十分認真地告訴它無論誰上山來尋都絕對不可現身,並且讓司黃最近幾個月都不要再來見她了,司黃雖然不知何故,但它永遠相信丫頭說的話。

  做完這一切,老婦回到家中將一把鋒利的剪刀藏在枕頭下面,隔了幾天,老婦人看到一群人拿著兵刃上了山,她心裡雖然擔心,但絕不能表現出來,只求司黃能逃過此劫。

  往後的日子裡,老婦人基本都是在擔驚受怕中度過,她夜不能寐,日不能息,仿佛一閉上眼睛,就看到兒時的夢山拿著剪刀站在她的身邊。

  夢山也完全不再掩飾自己扭曲的心靈,他斷了老婦人的糧食,想看她活活餓死,老婦人不肯認輸,只得每天趁著夜色到外面拔一些認不出的植物,大口大口的往嘴裡塞去。

  這如地獄般的日子,一過就是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