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我必名垂千古

  他不知道他該怎麼回答,他在這一刻突然懊惱,為什麼自己看不見,他不知道她現在是什麼表情,是不是那張時常帶笑的臉變得有些哀傷,是不是那雙晶亮的眼變得空洞無光。

  「大概,是為了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可是,想做的事太多了啊……」

  「……」

  「我熱愛世界,保護動物,追求平等,關心老人和孩子,我關注民生,關注稅收,關注氣溫,關注和平。可是我只是個太平庸太平庸的人,」她的唇齒間泄出一聲嗤笑「我甚至連自己的命運都主宰不了。你說,這樣是不是很蠢?」

  「是啊。」

  沈虞鳶愣了一下,仰頭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笑:「我還以為你會安慰我,還真是……誠實啊。」

  「想改變的太多了,會很累吧。」

  累嗎?其實還好,因為她不知道該做出什麼樣的努力才能改變世界,好像自己也活的亂糟糟的。

  她是理想國的遺民,而現實是荒蕪草莽,或許她會埋葬在草木瘋長的季節,等一場野火的漫捲。

  憤怒,不知道在憤怒什麼;悲傷,不知道在為誰感傷。她是同情受了傷的生命嗎?又或者只是為灰濛濛的世界而默哀?

  什麼也做不了,什麼也改變不了,站在深淵之上,彼此凝望,期盼著對方的消亡。

  「我是不是,真的太貪心了。」

  紀槐序循著聲音扭頭,就好像真的溫柔的注視著她:「鳶鳶,還在相信正義的時候啊。

  世界太大,人也太多了,做自己就已經很厲害了啊。」

  「我越過了律法,去做那些我以為對的事,也可以嗎?」

  紀槐序拎起茶壺斟了一盞,慢條斯理的啜飲一口:「從來如此,便對嗎?律法如此,便對嗎?」

  沈虞鳶一下坐直身子歪著腦袋想了一下:「你總算是說了句人話,你要是不說這種有哲理的話,我都快忘了你是個學富五車的讀書人。」

  對面沉默著,推過來一盞熱茶。

  「你看,你天天玩心眼子,玩多了,別人都會忘了,你其實真的很有心眼子。」

  「我不玩心眼子……」

  「你看看,其實你說這句話的時候,就已經玩起來了。」

  「……殷孽來了。」

  「不要轉移話題啊,你真的……誒?還真來了。」

  「嗯,有他的腳步聲。」

  「哈?不是因為蟹黃湯包的香味飄進來了嗎?哦,抱歉,忘了你聞不到了。」

  「……」

  沈虞鳶舉起三根手指,想到他看不見,又放下了:「我發誓,我這次真不是故意的,我是真忘了。」

  「那之前幾次……算了,吃吧。」

  殷孽提著蟹黃湯包進來:「他們的我都送去了,這兩份是你們的,趁熱吃。」

  沈虞鳶迫不及待的接過來,去屋裡掏了一個小瓷碟,倒上醋和小米辣,捏起筷子就吃。

  殷孽皺吧著臉:「不是,你怎麼會有醋和辣椒啊?」

  沈虞鳶嘴裡含著一口湯汁,被燙的瘋狂吐氣:「我,呼呼,包袱里的啊,呼呼——」

  「不是,你堂堂長庚山莊莊主,包袱里不帶金銀藥物,帶調料?」

  「有一位名人曾經說過,隨心所欲的吃吧,別在乎別人的目光,如果有人嘲笑你,就把他們也吃了。」

  「……誰說的。」

  「我啊。」

  「名人?」

  沈虞鳶吭哧吭哧的啃著湯包:「我必名垂千古的。」

  這話殷孽一時竟也想不出什麼反駁的話,聳聳肩扯了張椅子坐下:「那個王大虎,我去查了,你都想不到,他有多卑鄙。」

  「嗯嗯。」沈虞鳶忙著吃湯包,哼唧兩聲示意他繼續。

  「王大虎和髮妻生了四個孩子,當初夫人遇到他們時,他髮妻求夫人把澤蘭帶走,澤蘭上面還有兩個姐姐,說是不願意走,還有個襁褓之中的四妹,離不開母親,也沒帶走。

  但是當初,其實是王大虎一定要讓她兩個姐姐留下來的。咱們山莊幫他們開了藥鋪之後,不過幾個月,王大虎就把大女兒嫁出去了,說自己背靠長庚山莊,藉機討要了一大筆彩禮。

  起初藥鋪生意還是不錯的,價格不高,品質也好。但是後來王大虎三天兩頭往青樓楚館跑,還染上了賭癮,錢就不夠用了。沒錢的時候,他就毆打妻子,罵她生不出兒子。

  再過幾年,把二女兒也嫁了,又要了一大筆錢。他髮妻一直不忍心自己的孩子小小年紀就嫁給不知底細的人,再加上生了孩子後一直沒恢復好,熬了幾年鬱鬱而終。

  髮妻死了以後,藥鋪無人打理,他也沉寂了一段時間,後來,藥鋪的價格就高了,品質也沒以前好了。前幾年,娶了個風月女子,好一段時間了,也還是沒生下個男孩來。

  只是可憐小四,年紀還不大,一個人要照顧一大家子,洗三個人的衣服,每天燒火做飯,有時候還要幫著磨藥包藥。不過現在好了,沒人去了,她到是不用磨藥了。

  城裡人本來以為王大虎會繼續往外面跑,但這幾年反倒不去了,大家都傳,他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你這……打聽的夠快啊。」

  「害,我遇到兩個大娘,誒,就是和我說你們遇到王家公子的那兩個大娘。我給他們一人抓了一把瓜子,站在街邊邊嗑邊聊,這城中要什麼人的消息打聽不到?」

  「……我好像知道是哪兩個大娘了……」

  「哦?這麼快就認識了?」

  「害,大娘的熱情你擋都擋不住,世界上沒了女孩子怎麼辦啊。」

  殷孽想起那兩個大娘嗑瓜子的利落勁兒,認真的點點頭:「確實熱情。所以,王大虎要怎麼處理?」

  「呼——」沈虞鳶深深吐出一口氣,說不生氣是不可能的,可那畢竟是澤蘭的父親,他雖然手段下作,但至少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對了,我突然想起來。」殷孽突然精神一震「你讓我去探聽澤蘭母親的消息,據說當時她母親去世後,王大虎沒有安排下葬,也沒有置辦棺材,現下,不知道她的墳在哪。

  而且,還有一件事……」

  沈虞鳶見他猶豫,抿了一口茶:「你說吧。」

  「這幾年澤蘭和王大虎沒有聯繫,其實是因為,王大虎不肯養信鴿,也從來沒有主動向山莊遞過消息。他每年的帳單都是城中其他我們的人順帶捎來的。

  她身邊的紫菀是孤兒,收不到親人的來信,所以她大概到現在都不知道,他們本是可以聯繫的。」

  像是當頭一棒,在這青天白日裡敲出悶響。沈虞鳶在陽春三月的日色里,只覺得心裡一陣發涼。

  不是不能,只是不想。當年尚且幼小的孩子,在離開家後,成為了徹頭徹尾的孤兒。

  「算了,等明日,明日我們去問問,澤蘭的母親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