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的手緩緩放下,無措的不知該放在哪裡才好。這時他感到沈虞鳶站了起來,自己的手被抬起,搭在一處瘦削的肩膀,溫熱的吐息落在頸側,她的額頭抵在他的肩膀。嚴格來說,這並不算一個擁抱,他僵硬的抬手,緩緩落在她的發頂,遲疑片刻,輕輕揉了揉。
懷裡的聲音悶悶的響:「紀槐序,你這是想當我媽嗎?」
那手一驚,重又落回她的肩:「呃,抱歉,我.......」
沈虞鳶痴痴笑起來,就聽到頭頂躊躇不決的聲音:「你若是要寫書,就與我說,我定能讓你名滿天下的,我,我從前一直沒和你說,其實我是……」
「誒!」沈虞鳶眼疾眼快,一把捏住他的嘴「閉嘴,不許說!不許說啊不許說。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啥也沒聽見。」
她抬起頭,從他懷裡退出來,一手捏著他的嘴,一手理了理鬢角的碎發,義正詞嚴:「我啥也不知道哈,我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大夫,我長庚山莊只是好心帶著撿到的孤女入京尋親,其他事情我們一概不知。
至於你,我只是好心把你撿回來醫治,至於你是誰,來自哪裡,惹了什麼禍,我也不知道。」
紀槐序被她抓鴨似的捏著,頭上的綢緞散落,露出那雙黯淡的眼,睫羽撲閃,茫然的轉動。沈虞鳶從他懷裡離開後,他無法真切的感知到她的位置,下意識的抽動鼻子,卻又反應過來,自己早已失了嗅覺。
沈虞鳶像是被電了似的收手,無他,實在是紀槐序方才的樣子像極了懵懂的幼獸,被她鉗制著,灰濛濛的眼眸中映著燭光,順著她手臂的方向湊首嗅聞。
就像……剛剛出生還未睜眼的小狗,不安的,毛茸茸的,毫不設防的。黏糊糊湊上來,哼哼唧唧的撒嬌,小心翼翼試探著這個世界的真實,卻唯獨信任你。
她重新為他纏好綢緞,順手拍拍他的腦袋:「你這會兒身上應該疼得不行了吧?我給你去開副藥哈。」
疼痛像是自骨縫生發,鑽進絲絲縷縷的血肉之中,紀槐序幾乎可以感受到毒素在體內遊走,啃齧著他的軀體。
他倒不覺得很疼,過去所受的訓練遠比此痛苦百倍,他感受著生命一絲絲的流逝,反而生出些藥石無醫的快意來。
但他還是輕輕頷首,溫順的靠在榻上。
次日蘇平見到他們時,大吃一驚:「啊呦,這位公子,這眼睛是怎麼了?」
沈虞鳶攬著紀槐序的肩膀,散漫的往嘴裡塞葡萄,聞言笑眯眯的摩挲了一下紀槐序的肩膀:「蘇城主不覺得,這樣別有一番風情嗎?」
蘇平瞭然,猥瑣的舔舔嘴唇,朗聲笑起來。笑到一半,沈虞鳶淡然開口:「我說笑的,其實是怕有什麼人髒了他的眼,畢竟我的人,還是只看我比較好。」
紀槐序笑吟吟的剝著葡萄,聞言嬌嗔一句:「小姐,說什麼呢。」
蘇平笑到一半戛然而止,那口氣不上不下的堵在嗓子裡,化作嗬嗬氣聲:「哈,呃,呵呵,行。」
他很想破口大罵,所以呢?我也是你們play中的一環?
媽的本來看見你們就煩。
但他還是素養很好的忍住了,他來只是為了刷個臉熟,若是長庚山莊往後真的為蘇家效力,地位免不了比他高上許多,若是能替他在家主面前美言幾句,那蘇翹見了他不得恭恭敬敬的繞道走?
還有現在被蘇翹握在手裡的,城外的飛鷹幫......
看蘇平眼睛滴溜溜的轉,沈虞鳶好聲好氣道:「蘇城主還有什麼事嗎?」
蘇平整理一下表情,正想開口。
沈虞鳶:「哦,沒事了啊,城主慢走,我不便起身,就先不送了。」
蘇平:......
你倒是說說你哪裡不便了?啊?是坐在小白臉懷裡吃葡萄不便嗎?還是我在這裡礙了你的眼,讓你不便了?
蘇平怒氣沖沖的起身,決定甩個臉子以示不滿,於是他走到門口時,才憤憤說了一句:「告辭。」
為了表示自己怨念很深,他頓了頓,又加了一聲:「哼!」
屋內的沈虞鳶意興闌珊的放下葡萄,點評道:「他走了,這都不發火,哥們兒還挺內斂。」
紀槐序把剝好的葡萄放進自己嘴裡,被酸的微微蹙眉,陰陽怪氣:「那當然,畢竟蘇家可是很想要你呢。」
沈虞鳶認同的點點頭,發出沉重的嘆息,頗為可惜的掏出一面小銅鏡對著自己左看右看:
「畢竟我這種人只有一個,一想到沒有人可以得到我這樣明艷動人,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傾國傾城,國色天香,美若天仙的女子,真的是太可惜了。
這真是生物圈的一大損失。」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長庚山莊以醫術名揚天下,若是在太平時期,那必然是備受敬仰,但倘若到了亂世,就很難獨善其身。
這個道理她不是不懂,只是她實在不想參與那些彎彎繞繞的紛爭,她一個連班上女生吵架都不知道安慰誰的人,讓她站隊,這不是強人所難嘛。
現在她只想把謝初歲送回她爹的羽翼之下,再找到那個作者,看看是不是林沐安。
在城主府住了幾日,沈虞鳶倒是樂得清閒,每日逗逗謝初歲,教她讀書識字。間或給人治治病,在蘇平那要點錢。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蘇平被幾個年輕漢子和那用名貴藥材吊著命的林驚鵲整的焦頭爛額,見了他們都躲著走。
對此紀槐序給出了一個中肯的評價:第一次見到有驢自己給自己面前吊胡蘿蔔的。
這一日,城主府門口來了一位不速之客,白衣翩躚,清冷如月,說是沈虞鳶叫來的貴客。
蘇平派人去傳話,自己坐在一邊套近乎:「小姐如何稱呼啊?」
「蔓椒。」
「好名字,漫漫流光相皎潔。」
見蔓椒詫異的眼神在他身上流轉,蘇平邪魅一笑,沾沾自喜,又看她嘴唇微張,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便和善笑道:「蔓椒姑娘有什麼想說的?但說無妨。」
「那句詩,是夜夜流光相皎潔。」
「......」
「還有,蔓椒,味苦溫。主風寒濕痹,關節疼,除四肢厥氣,膝痛。簡言之,是一味中藥。」
蘇平:你們莊子裡出來的,怎麼都這麼不會說話?!
每次他與幾人寒暄,那模樣是多麼的親切,多麼的平易近人,可是那幾個侍衛侍女呢?
空青沉默寡言,和他說什麼都是點頭微笑;殷孽明明圓滑市儈,卻每次都磕著瓜子在邊上看戲,笑的他渾身不自在;
澤蘭張口閉口就是小姐;紫菀兩眼一睜,不是帶娃就是要錢喝酒;
那個冬灰他都不想說,言語間的彎彎繞繞他全然不懂,沙包大的巴掌拍在背上能把他呼出三米遠;
還有謝初歲,雖然家主說了要重點關注,可是這丫頭鬼精鬼精的,一聲聲喚他城主爺爺也就罷了,還拉著他玩捉迷藏。
他在府上汗流浹背的找了一個時辰,回屋卻見她悠哉悠哉坐在桌邊喝他珍藏的極品毛尖。
沈虞鳶和她的小白臉就更不用說了,一個說話難聽,一個說話難評。他以為這種隱世不出的大夫都是道德崇高的,沒想到是素質不詳的。
一個個瞧著氣質出塵的模樣,說出來的話......雖說話糙理不糙,可,可那也太糙了吧!
若是沈虞鳶聽到了,肯定要大呼冤枉,她說話是難聽了些,可長庚山莊的人都是無辜的呀。
他們只是避世已久,不懂得說話的藝術罷了,不像她,她是真的沒素質,簡單的嘴臭,極致的享受。
年輕人,沒福硬享罷了,可以理解吧?畢竟世界就是一個巨大的強制愛,而她,恰恰是一個有愛之人。
有愛之人不度無福之犬,但是她願意向世界播撒愛的種子。
讓世界成為一個充滿光明和希望的聖土。
聽懂,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