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辭玉的手最終垂了下去。
季清鳶泣不成聲,去探他的鼻息。
沒有了。
他真的死了。
天突然暗沉起來,風無聲地大了起來,刺骨的冷意湧現,點點細雪竟然緩緩落下。
剛剛一掌匯聚了宋立朔大半靈力,他下的死手,卻沒想到最後一點沒落在季清鳶身上。
剛剛與季清鳶纏鬥,他自己也受了不少傷,剛剛一時沒反應過來,而今他又恢復了些力氣。
「倒是有情人。」宋立朔冷笑一聲,「那你一塊下去陪他吧!」
季清鳶運轉全身靈力,眼眶依舊紅著,腦子裡全是殺了宋立朔,為蘭辭玉報仇。
但她運功太急,反而刺激了毒素擴散,本就重傷的身子又是一大口血吐了出來。
宋立朔如今比她好不了多少,但依舊有站著的力氣。
他拿著劍,一步一步走來:「一塊死吧,好好去陪你的有情郎!」
季清鳶坐在地上,忍著劇痛又試圖去運一遍靈力。
她還未運起靈力,宋立朔卻越走越近。
眼看著宋立朔就要到她面前。
「啊——!!」
沒走幾步,他突然痛叫一聲。
季清鳶抬頭看去,卻看見宋立朔腳邊,一隻胖胖的小黑狗,正用力地咬住了宋立朔的腳。
宋立朔痛叫著,拿劍狠狠捅了幾下,刀劍刺入血肉,鮮血淋漓。
但平常最怕疼最貪吃最膽小的小狗,卻依舊死死咬著他的腿不放。
仿佛它也知道,這樣能為它的主人爭取一些時間。
哪怕代價是它的命。
季清鳶才發現蘭辭玉和小黑是一同來的。
宋立朔被咬急了,發瘋似的一劍又一劍拼命捅,鮮血飛濺,落在蓋了一層薄雪的地上。
雪越來越大了。
直到最後被生生捅死倒在地上了,它才鬆了口。
最愛撒嬌討吃的小狗,這一次,被人用劍活生生捅到死都沒有叫過一聲。
小黑終於死透了,宋立朔一腳踢開,將它的屍體踢得遠遠的,還尤為生氣地衝上去對著它的屍體捅了幾劍泄憤:
「你這該死的畜牲!!」
他一邊罵著,又一邊狠狠捅了幾劍。
小狗躺在地上,小小一團,黑色的毛髮浸了血漬,毛髮皮肉凌亂的被劍帶起,皮開肉綻。
季清鳶牙咬得「咯咯」作響,身上冷的厲害,心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憤怒、不甘和愧疚。
若她做的再好一點,蘭辭玉和小黑是不是就不會找過來?
如果她再強一點,他們是不是不會死?
這兩個問題在她腦子裡不斷循環,激得她幾乎完完全全失去了理智。
靈力逆行,橫衝直撞。
經脈幾乎承受不住,千瘡百孔。
慢慢的,靈力卻越發洶湧起來。
正在戮屍的宋立朔突然後背一冷。
一瞬間,胸口一陣痛意傳來,他緩緩低下頭,只看見一把帶著血的長劍正穿透了他的心口。
他機械地側過頭,看到了季清鳶滿是恨意的臉。
殺意縈繞,周身靈力暴亂,渾身氣息比剛剛強了不知多少。
「別殺……」
他下意識地求饒。
季清鳶卻面無表情地將長劍轉了轉,用力地在他心口一陣絞。
心臟被劍絞成一團的聲音似乎在他耳邊響起,宋立朔瞪大眼睛,絕望地看著她。
季清鳶面無表情地將他的心口絞了好幾遍,又趁著他最後的清醒,一根根地剁下了他的手指。
疼嗎?
小黑和辭玉該有多疼?
「啪——」
季清鳶吐出一大口鮮血來,經脈的疼痛幾乎叫她要暈過去。
她已經是強弩之末,幾乎沒了大半條命。
她撐著最後的力氣,往小黑的方向走去。
那麼貪吃怕冷的一隻小狗,怎麼能夠躺在雪地里呢?
她抱起小黑,走了幾步,想給它找個看起來暖和的地方埋葬了它。
雪越下越大,季清鳶沒走幾步就站不穩,一下子癱軟到地上。
頭頂一陣暈眩,她什麼都看不清,只看見茫茫雪色。
她要死了嗎?
她茫然地盯著漫天雪色,忽地,腰間有什麼東西在發燙,越來越燙。
儲物袋忽然飛了起來,自動打了開來,一個圓圓的散發著金光的小珠子突然飛了出來。
當初,她動身前往沉星雨林找岑川時,在進入妖界前,遇到了諦閒。
諦閒遞給了她一枚佛珠。
那枚佛珠飛了起來,金光越來越亮,將季清鳶整個人都裹在裡面。
昏迷著的季清鳶只覺得渾身被溫水泡著,劇痛稍稍緩和,她朦朦朧朧聽見悠揚沉靜的念經聲和一聲輕輕的嘆息。
「該回來了。」
隨著這最後一句話響起,季清鳶昏了過去。
……
天極宗——
「單靈根!」
「還是極品純淨雷靈根!」
「……」
此起彼伏的驚呼聲響起,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站在靈根測試儀前的小少年身上。
「去匯報給師尊!」一名弟子悄悄對著另外一位弟子耳語。
這種天賦,各位長老一定會爭相搶著收入座下。
隨後,他對著宋聽瀾道:「你通過了,跟我們上山吧。」
張老道在一邊,與榮有焉。
畢竟測一下靈根就直接破格收了的弟子,可是非常少見的。
正在這時,突然有人驚訝道:
「下雪了!」
「說什麼假話?現在是七月,怎麼可能下雪?」
「就是,扶餘什麼時候下過雪?!」
「……」
直到雪越來越大,那些人才紛紛驚呼起來。
「師弟,可以跟著我們上山了。」旁邊的弟子見宋聽瀾看著雪不說話,提醒他道。
宋聽瀾卻看向張老道:「她呢?」
張老道沒反應過來:「什麼?」
「她怎麼還沒有來?」
宋聽瀾一字一句。
扶餘下雪了。
他等的人呢?
為什麼還不來?
沒等張老道再說什麼,他便猛地沖了出去。
身後一陣驚叫聲:
「師弟!」
「宋公子,你別走啊!」
「……」
宋聽瀾充耳不聞,只顧著向外跑。
她去哪兒了?
她為什麼還沒有回來?
深深的不安將他籠罩,宋聽瀾一路不知疲累的狂奔,去了一遍客棧,客棧卻空無一人。
他茫然地走出了客棧。
她走了嗎?
他慢慢走在街上,雪落在他身上,有些涼。
宋聽瀾如同行屍走肉般走在街上,突然聽到了幾句遊人的交談聲:
「城東巷那邊怎麼那麼多人跑出來?」
「你不知道嗎?據說那裡死了人,好多好多血呢!」
「真的嗎?」
「……」
另一個人還沒回答,便突然被人用力地抓住了肩膀。
他回神一看,才發現是一個小少年。
那少年死死盯著他,神情看上去有些可怖:「城東巷在哪?」
他哆哆嗦嗦地指了一個方向。
然後便看見那少年瘋了似的跑了出去。
……
宋聽瀾心裡說不出來的慌亂。
他一邊告訴自己不可能是阿鳶,卻控制不住地想要去看。
阿鳶那麼厲害,怎麼可能會是阿鳶死了?
他這麼勸自己,卻忍不住地朝那兒奔去。
城東巷此時已經空落落的了。
沒人敢留在那,怕是有邪祟作祟。
只有宋聽瀾沖了進去。
濃郁的血腥味叫人犯噁心,他一步一步走進去,看見了滿地的刺目的鮮血。
再走幾步,他看見了一個並不陌生的人。
宋立朔。
他十根手指俱斷,心口血肉模糊,死狀極慘。
在他幾步之遙,躺著一隻毛髮凌亂的小狗。
心裡的不安越發濃郁。
宋聽瀾幾乎站也站不住,用盡力氣才又往前走了幾步。
小狗旁邊的雪被人壓出了痕跡,上面都是雪,仿佛曾有一個重傷的人躺在這,緊緊抱著那隻小狗。
不可能是阿鳶。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宋聽瀾手緊緊攥著。
卻看見薄雪掩蓋下,似乎有什麼東西。
他顫抖著拂去那層薄雪,看見了下面的東西。
一個有些粗糙的劍穗,綴著青色的流蘇,旁邊還有一個劍墜和一張小小的紙條。
紙條上濺了點鮮血,宋聽瀾呼吸急促起來,慢慢打開了那張紙條。
小紙條上的字熟悉得叫他如墜冰窟,上面正歪歪扭扭的寫著:
「宋聽瀾,生辰快樂。」
字後面,畫了一個大大的笑臉。
宋聽瀾跪倒在雪地里,眼尾通紅,眼淚一滴一滴落在雪裡。
許久,他突然吐出一大口鮮血來。
「阿鳶……」
「阿鳶,對不起……」
……
四季如春的扶餘在七月下了一場大雪。
他最恨的人和他最愛的人,一起死在了那場大雪裡。
他的心也一塊埋葬在了那場大雪裡。
扶餘每年四季如春,但他永遠也無法回到梨花鎮,無法回到有她的那個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