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 酒入愁腸,化作離別淚

  第434章酒入愁腸,化作離別淚

  許虞帶來的消息,出乎顧驍野的預料之外。

  大周朝與西戎國簽訂和親交好協議後,駐守西戎國邊境的將領給顧宗起寫了信來,邀他一晤,商議邊境開通互市事宜。

  這將領,乃是西戎國君的弟弟、二皇子邵騫的皇叔邵贏,對方主動要與顧宗起見面,互市又對雙方百姓都有利之事,顧宗起怎能拒絕。

  這次見面,雙方商談甚是順利,相對飲酒甚歡。豈料,從邊境回來,顧宗起便一病不起,且病勢日漸沉重。

  「我懷疑顧將軍並非單純的傷病復發,而是,中毒引發舊傷,遲遲不愈。」

  許虞低聲說,「但目前,尚未找到足夠的證據,將軍怕影響兩國交好,讓我不得聲張。」

  據許虞的暗中調查,邵贏頗為精通醫術,多年來鎮守邊境,在顧宗起手下敗過無數場,幾次差點死在了顧家軍手中。

  醫毒本是相通,對方有下毒的動機,也有下毒的實力。

  但偏偏現在沒有證據,又時機敏感,不能拿對方奈何,且,得知顧宗起病後,對方大張聲勢地派了使者來探病,還送了許多西戎國的禮物,做足了表面功夫,讓人根本都抓不到任何把柄和錯處。

  可顧宗起的病,又的確來得蹊蹺,與對方會晤完,一回雲州就病倒了,又不能不叫人懷疑。

  卻也只是懷疑而已。

  便是上報朝廷,都沒有證據,沒法自證其說。

  因為那日雙方會面時,許虞也跟在顧宗起身邊,他們飲宴的酒,許虞也喝了,他卻什麼事都沒有。

  饒是如此,許虞仍然懷疑顧宗起是中毒。

  此事非同小可,他不能不將自己的疑慮告訴顧驍野,請他做一個決斷。

  出於公義,但也多少,帶了那麼一點點私心。

  許虞並不希望妹妹遠嫁西戎國,若顧驍野決定追究此事,那迎親隊伍,很可能就不必再往前走了。

  他唯一的妹妹,也就能留在大周朝了。

  顧驍野並沒有立刻做出決定,而是,下令隊伍在雲州城暫時停留,他逕自回府,去見了顧宗起。

  不過一年未見,顧宗起已然不再是他記憶里那個身軀偉岸的父親,他幾乎瘦脫了形,躺在床榻上,說不上幾句話,便氣喘不已。

  顧宗起摒去了下人,只留下顧驍野,開口第一句話,就如同當頭雷霆,重重擊在了顧驍野的心裡。

  「我的確是中毒,但這毒,不是西戎人下的。」

  顧宗起喘著氣,「是多年前,先帝御賜的毒藥。」

  多年前,太子挪用軍費給先帝慶生,導致邊境無數戰士凍死餓死在疆場,顧宗起上書朝廷,怒斥太子,認為太子不堪當大任,一力主張廢掉太子。

  那年顧宗起前往京都述職時,正趕上太子再次犯錯引發群臣眾怒,顧宗起在朝堂上再次舊事重提,群臣附和,要求另立太子。

  先帝怒極。朝會散後,先帝詔令他進宮,只陰沉著臉,說了一句話:「顧將軍今日朝堂上一呼百應,好威風,好氣派,不若,朕將皇帝之位讓給你如何?」

  顧宗起惶恐跪下,「臣死罪,臣不敢!臣對大周昭昭之心,天地日月可鑑。」

  先帝沉著臉,命人端上來一杯酒,「既如此,那朕賜你一杯酒,便喝了它,讓朕看看你的昭昭之心。」

  顧宗起沒有絲毫猶豫,端起那杯酒一飲而盡。

  其後,他腹痛難忍,嘴角流出血來。

  先帝看著他,起先目光冷漠,後來終於有所動容,讓人去叫了太醫來。

  顧宗起去了半條命,卻也撿回來半條命。

  毒到底入了血脈,難以清除殆盡。太醫叮囑說,不能過量飲烈性酒,否則,必定誘發殘毒。

  「這些年我之所以少喝酒,便是為了這個原因。」

  顧宗起嘆息,「那日與邵贏相談甚歡,不免多喝了幾杯。也是我一時大意,那酒名為苦竹酒,聞起來味道甚淡,卻不意酒意卻比平常酒性都來得烈,這病,是我自取其咎,怪不得西戎人。我已然時日無多,以後這雲州邊境交到你手上,我也沒什麼可操心的。」

  他諄諄囑咐,「而今大周與西戎好不容易和親交好,邊境安定來之不易,驍野,你萬勿因為我意氣用事,別陷顧家於不義,也別讓兩國再度陷入兵戈。」

  顧宗起太了解這個兒子,他這個父親,是幼年喪母的顧驍野唯一的寄託與情感所在。

  他擔心兒子為了他的事,做出什麼過激之舉。

  顧驍野垂在身側的手,捏緊成拳,手背上道道青筋爆出。

  他幾乎是咬著牙道:「所以先帝對爹做的那些事,就一筆勾銷了?」

  「先帝早有悔意,不然也不會留我到現在。」

  顧宗起溫聲說,「再說我根本不怪先帝,當年是我太僭越了,先帝沒殺我,就已然是格外開恩。」

  「他不殺你,是因為邊境不能沒有你。」

  顧驍野冷冷道,「他何曾真的信過你?召我去京都,不也是為了牽制你?」

  顧宗起倒是看得開,「身為帝王,自然要考慮得比常人多一點,那是江山,可不是別的任何東西。當年若是先帝殺了我也就殺了,我能活這麼多年,已是幸運。

  我跟你說,你可不要把你爹架在火上烤,不然爹到了下頭,無顏面對先帝,那爹可不認你這個兒子了。」

  他苦口婆心地說了好些話,顧驍野薄唇抿成了一條線,一言不發。

  顧宗起了解這個兒子,知道他不說話,便算是答應了。

  他笑著拍了拍顧驍野的肩膀,故意板起了臉,嚴肅道:「說起來,當初我只想到先帝召你入京都,是要封你官職,卻沒想到會有賜婚的打算。許伯伯的女兒你娶了多好,為什麼不徵求爹的同意,就拒婚了?」

  顧驍野沉默著,沒說話。

  他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跟爹解釋,自己這一段時日的心境。

  好在顧宗起也沒打算追根究底,嘆了口氣道:「聽說和親之事是西戎國二皇子主動提出來的,但願那丫頭到了西戎,能過得順心才好。只可憐你許伯伯了,養了個女兒,卻是送到西戎國,再也難得見面了。」

  他說著,又是一聲嘆息,「送親隊伍要在雲州停留幾天?」

  顧驍野:「三天。」

  其實按理只該停留一天,但他刻意給了許虞兄妹相聚的時間。

  顧宗起頷首,「那就好,是該讓許虞多陪陪他妹妹,以後可就沒機會了。」

  他又問起京都許多事情,二皇子怎麼就登基為帝,怎麼就同意顧驍野回雲州等。

  顧驍野都細細答了,自然是報喜不報憂,那些曾經遇到的危險,俱都輕描淡寫一概而過。

  父子兩人聊了許久,顧驍野出來時,許虞仍垂手立在外頭等候。

  他看向顧驍野的目光里,帶著幾分難言的希冀:「如何?」

  顧驍野淡淡道:「三日後,隊伍準時啟程。」

  許虞眼裡那點希冀的光,頓時黯淡下去。

  「那顧將軍……」

  「他不是中毒,的確是舊傷復發。」

  顧驍野黑眸里看不出情緒,「你的懷疑,可以到此為止了。」

  許虞張了張唇,欲言又止。

  到底還是行了個禮,默默退了下去。

  三天的時間,似乎並不短,但在許落而言,卻像是眨眼之間。

  這三天來,許虞窮儘自己所能,想讓許落在這三天裡儘可能開心一些。

  他陪著許落逛遍了雲州城,順便去那家當鋪,將她曾當出去的釵環贖了回來。

  許落也似乎的確很開心,她一直都是在笑的。

  「哥哥,你不用擔心我,我在西戎國,會好好的。娶我的人,是邵騫,他定會對我很好的。」

  許落看得出,哥哥心情沉重,所以她反而安慰起許虞來,「等我到了那邊,就給你寫信。對了,上次跟你說,讓你回京都的事,已經定了麼?」

  許虞點頭,「定了,上次我接到你的信,就給皇上寫了信,皇上已經同意了。」

  許落心裡的一顆大石頭總算落下來,「那我就可以放心了。」

  二人說著話,已然到了顧府門外。

  送親隊伍俱都安頓在顧府里,因著明日要啟程,士兵們正在整備行裝,院中甚是忙碌,卻也井然有序,悄無聲息。

  許虞不便再往裡走,便在門口頓住了,「明早我來送你。」

  「好。」許落露出個笑容,「哥,你快回去吧。」

  許虞「嗯」了一聲,「我看著你進去再走。」

  許落心中酸澀,強忍著淚意,轉過身走了幾步,眼淚再也止不住落下。

  幾乎是一路哽咽著回了屋,憫枝慌忙過來安慰她,卻只愈發觸動許落的心緒。

  萬千愁腸,只在心口盤繞牽纏,難以排解。

  都說一醉能救解千愁,許落突然很想嘗嘗喝醉的滋味。

  她執意要喝酒,憫枝不得已,為她去備了酒菜來。

  然而沒多久,憫枝就被許落嚇到了,她一杯接一杯的喝,憫枝拉都拉不住。

  她喝了酒,倒是比不喝還要哭得厲害,怎麼勸都勸不住。

  最後哭聲都驚動了外頭的侍衛,侍衛不敢怠慢,立刻就去稟告了顧驍野。

  顧驍野剛服侍顧宗起喝完藥睡下,聞言,立刻趕了過來。

  就見女孩臉頰酡紅如染煙霞,一邊跟憫枝在扯酒壺,一邊哭得傷心:「別人欺負我也就算了,你也欺負我……」

  憫枝急得也要哭了:「小姐,我是為你好,不是欺負你……」

  「你就是欺負我,就是!」

  喝醉的許落,半點道理都不講,「你給我,你快給我……」

  憫枝腦門上都急出汗來,「小姐,你真的不能再喝了……」

  許落哪裡肯聽,兩手拽著酒壺只是不松,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顧驍野注視許落片刻,「她要喝,就讓她喝。」

  憫枝嚇了一跳,回頭才發現顧驍野來了,連忙解釋:「可是,可是小姐她不能喝酒,她已經喝醉了……」

  「這裡是顧府,醉了便醉了。」

  她兩次情緒近乎崩潰,一次,是離開京都,一次,便是今夜。

  明天便要去西戎國,她這個樣子,也是,情有可原。

  憫枝不敢再說什麼,她服侍許落多年,從未見過過今夜這麼不能控制自己情緒的時候,想來,是難受到極點了。

  這麼一想,憫枝也就紅著眼圈鬆了手。

  許落像是孩子拿到心儀的玩具般,又是哭又是笑,一抬眼,發現正看著自己的顧驍野,她眨了眨水霧迷濛的眼,想了好半天,似乎終於想起他是誰了。

  「你,你過來。」她衝著顧驍野招了招手,含糊地說:「我有話,有話跟你說。」

  顧驍野很懷疑,一個喝醉成這樣的人,還能有什麼話跟他說。

  然而,他還是緩步走過去,坐在了她對面:「什麼話,說吧。」

  「顧,顧驍野,你知不知道,我被你害慘了……」

  她含含糊糊的說,「都是因為你,我才變成現在這樣……」

  顧驍野微怔,「我怎麼害慘你了?」

  「要不是因為你,我也不會從京都跑到雲州來找我哥……」

  她似乎想起什麼痛不欲生的過去,眼淚流得更凶了,「我要不來雲州,就不會碰到邵騫,不碰到邵騫,他就不會認識我,也不會提出和親,我也不用離開我爹娘,離開我哥,去西戎……」

  顧驍野不明白她的邏輯,「你跑來雲州找你哥,和我有關係?」

  「有,怎麼沒有?」

  她眼淚汪汪的,神情憤憤,「就是因為皇上要為我們賜婚,我才逃婚的……」

  顧驍野眸光微深:「逃婚?」

  「對啊,我以為你還是小時候那麼可怕的樣子,我也不喜歡打打殺殺,不想離開京都,所以,所以我才來找我哥,想讓他幫我想辦法……可我哥說,嫁給你沒什麼不好。」

  許落說著說著,又哭了,「我都決定要嫁給你了,我都願意來邊境陪著你了,可你為什麼要拒婚,為什麼啊?」

  她哭得泣不成聲,「我不想去西戎,我不想嫁給邵騫,你要是娶了我,我就不用去和親了……」

  藏在心底最深處的隱秘心思,終於借著酒醉,近乎無理取鬧地一股腦兒宣洩而出。

  顧驍野凝視著她,眼底晦暗難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