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是不是很疼?
三月初的天,夜裡仍是春寒料峭。
營帳中,一盞燈火微暖,顧驍野提筆,正給許落寫信。
戰事遠比他想像的要順利,南方起義的郡縣,大部分都是迫於當初顧馳淵的威壓,不得不表態支持。
而今見顧驍野御駕親征,不免望風而降,許多城池,不費一兵一卒便拿下了。
但也即將面臨最難啃的骨頭。
「再過半余月,可到淮州。」
「路途顛簸,落兒你可不必來,若定要來,在容城等我便是。」
淮州位於江南。
江南讀書人多,民皆知禮。
自恃儒學正統,崇尚士人風骨,不畏強權不懼死的人也多。
第一個起來應和顧馳淵,反抗大梁朝最堅決的地方,正是在江南。
顧馳淵借劉世之名昭告天下,要光復大魏還政於大魏的檄文,可謂觸動了江南士族之人的心,認為天下有識之士,正當匡扶社稷,將國家扭轉到正常軌道上來。
他們認定大梁的天下來路不正,本就不該存在,且,大梁皇位的傳承也不符合曆來禮法。
不說顧驍野背著弒父篡位的罵名,就算真的要繼位,那也該是顧家二公子顧馳淵,而不是顧驍野。
於是讀書人的一腔熱血忠義,就這樣被別有用心之人激發出來,被誤導著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強行鎮壓叛亂,不是不可以。
但江南士族林立,名士眾多,若真以武力與殺戮平定叛亂,最終怕是會寒了天下士子的心。
何況這裡,是顧驍野外祖家,梅家的故鄉。
他的外祖父梅愷之身為江南大儒,當年也正是為了維護心中的道統與正義,不肯折節示好大魏朝,這才被殺。
哪怕是因了外祖父,顧驍野也不能對江南的讀書人,大開殺戒。
「皇上,這是江南太守林道濟的信息。」百里長安遞過來一份摺子。
林道濟,淮州名士,其父林淮安,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無一不絕,數十年前,林淮安與顧驍野外祖父梅愷之,一度以才識淵博品行高潔聞名於天下,俱是風頭無兩的江南大儒。
只是二人後來命運殊途。
梅愷之不肯折節向大魏朝示好,滿門男丁被滅,女子被沒籍為奴,而林淮安卻明哲保身,接受了大魏朝的官職。
幾年後,林淮安因病逝世,其子林道濟後來成為江南太守,也是江南頗具名望的名士之一。
顧馳淵創建大魏偽朝後,林道濟第一個響應顧馳淵,連結周邊數個郡縣,聲勢頗為壯大,自詡要大集義兵,匡扶正統。
顧驍野能理解當初外祖父梅愷之的赴死,也能理解林道濟而今的「大興義兵匡扶正統」之舉,但他卻委實不能贊同。
朝代興亡,更迭有時,成王敗寇,古之定理。
千百年後,什麼又是正統,又會如何評判現在所謂的正統?
想來還是徐修說得在理,這個天下,民為重,君為輕。
誰當皇帝都不要緊,能將天下治理好,能讓百姓安居樂業的,那就是明君,就是正統,是非功過,自有後人去評說。
顧驍野合上手裡的摺子,沉吟片刻,提筆寫了封至情至理的信,將信交給百里長安:「把這封信,送給林道濟。」
不到萬不得已,江南這片地方,能不動干戈就不動干戈。
若能讓林道濟放下成見,主動歸順,那是最好的選擇。
只可惜,林道濟根本不相信他的誠意,固執地認為他就是弒父殺兄之人,信中所言俱是狡辯。
他拒不歸降,反而領軍迎戰。
兩軍陣前,顧驍野再度放低姿態,試圖與他和談。
林道濟表面帶笑應對,暗裡卻命人在城樓上放箭,若非顧驍野閃避及時,怕是已然丟了性命。
但胳膊還是受了傷,被流箭射中。
百里長安怒極,下令玄甲軍立刻進攻,平了江南諸城。
顧驍野阻止了他,「再等等。」
大魏朝當年殺了他外祖父梅愷之,自以為將江南收歸掌中,豈料不到一年,這裡就爆發義兵。
大魏派兵平定,屠了江南一座城,覺得定可殺雞儆猴,沒人敢再造反。
但他們低估了民眾的熱血,待他們的大軍一撤退,民眾再次反抗,如此反覆三年之久,才算將江南徹底平定。
以武力征服很容易,玄甲軍若真想攻下江南數城,絕不會超過一個月。
不願歸順的士族名流,也大可殺了完事,但日後,也必定會再生事端。
顧驍野想再等等,再給林道濟一次機會,也給江南諸城百姓一個機會。
營帳中,軍醫正在為顧驍野處理傷口。
那支流箭幾乎穿透了顧驍野的臂膀,箭頭還有倒刺,須得劃開皮肉,將那幾乎沒入骨中的斷箭頭取出。
許落被百里長安帶著,踏入營帳的時候,就看到了這樣近乎血肉橫飛的驚悚一幕。
心臟仿佛窒息了,許落幾乎是踉蹌著奔過去,哆嗦著道:「阿野!」
顧驍野的身子猛地一僵,緩緩回過身來,就對上了女孩蒼白的臉。
他立刻看了眼軍醫,那軍醫悟性奇佳,幾乎用有生以來最快的速度,上藥包紮一氣呵成,「沒事了皇上。」
隨後,拎著藥囊,就和百里長安飛快退了出去。
顧驍野放下衣袖,不動聲色地說:「你看軍醫都說了,我沒事。」
許落又氣又心疼,眼眶都泛了紅,咬著牙道:「顧驍野,你是當我瞎,還是當我傻?」
顧驍野默了片刻,試圖轉移話題:「你怎麼來了?不是說好在容城……」
許落紅著眼無聲看著他,說不上是委屈還是怨怪。
顧驍野不敢說話了,他怕再多說一個字,她的眼淚就會掉下來。
目光落在他那半邊都被血染紅的衣袍上,許落閉了閉眼,有些暈血般的心悸。
剛才有那麼一瞬間,她差點以為公孫神算說的生死之劫提前來了。
她聲音很輕地問:「是不是很疼?」
顧驍野想安慰她說不疼,又不敢,怕再把許落給氣哭了。
只能說:「嗯,是有點疼。」
許落小心翼翼避過他受傷的胳膊,輕輕抱住他。
他是坐著的,許落是站著的,她凝視他片刻,突然捧著他的臉,心疼地,很輕很輕地親了親他的唇。
柔軟的唇羽毛般掠過肌膚,顧驍野的心都跟著顫了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