晝夜更迭,陰陽交替,零碎的星辰還嵌在天幕,裴奉穿戴整齊,隨東方一抹魚肚白,坐上馬車出發上朝。
今日參奏陸雲朗,關乎子孫後代,關乎裴家滿門,他只能成功,不容失敗!
與此同時,裴熙寧也正披著衣服,坐在桌前看著同一片天幕,她徹夜未眠,卻不見半點疲態,眸中沉靜卻決絕。
這一天,她等的夠久了!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分作兩旁,帝王蕭元琮端坐在御座上,年近四十的他,身體一向康健,龍睛虎目,滿面紅光。
「眾卿家有何事要奏?若是無事,朕倒是有一件事要宣布。」
前排紫衣大相公們都無事,沒人說話,裴奉手持玉板出列,站定在殿前。
朝臣們全都稀奇地朝他看來,他一個禮部的五品小官兒,能有什麼本要奏?
裴奉面不改色,朝蕭元琮行禮。
「陛下!老臣要參,忠武侯陸雲朗,寵妾滅妻,謀害子嗣,違逆人倫綱常!」
此話一出,滿朝文武皆是驚掉下巴!
當岳父的參奏自己女婿?
陸侯爺寵妾滅妻多年,人盡皆知,還以為裴奉不在意……這謀害子嗣到底是真是假?聽聞陸侯爺只有一個嫡子,兩個嫡女,家中人丁稀薄,他可犯不上吧?
不過……裴奉此人剛正不阿,是個倔脾氣,他既已經將事情拿到朝堂上說,八成所言非虛!
文臣中有幾位言官出列,立刻站在裴奉身邊。
「起奏陛下,陸雲朗寵妾滅妻,確有此事,同僚皆知!」
「陛下,虎毒尚不食子,陸雲朗夥同妾室謀害嫡子嫡女,此人如何能為陛下所用!」
「陛下,陸雲朗私德不修,作為朝中大臣,不能為百姓做表率,愧對聖恩,當從重發落,以儆效尤!」
陸雲朗站在武官中,渾身發怵,冷汗淋漓,每根汗毛都是豎著的。
裴文達!那是他的岳丈,如今竟然親自參奏,把後宅那點事搬到朝堂上說!若陛下嚴懲,可是要奪爵的重罪!他該如何跟列祖列宗交代啊!
難道是昨日,他想毒啞裴氏事情敗露?不可能!他自認為毫無破綻,況且裴氏也沒吃,她還好端端的。
至於謀害子嗣這事,只有毒啞陸薇薇一樁是他所為,事情已經過去那麼久,若裴奉有證據,還不早就參奏了,何必等到今日?
陸雲朗自認為裴奉手裡毫無證據,八成是聽了哪些小人讒言,他定了心神,同時怒火中燒。
今日所作所為,裴奉可不要後悔!左右自己早便厭棄了裴熙寧,岳家也毫無助力,便藉此機會休了裴氏!
呵,倒是可惜了她那美貌和身段,若來日她知錯回來求他,他倒是可以把她養在外頭,全當個玩物!
陸雲朗端緊了手裡的玉板出列。
「岳父大人?您可真是我的好岳丈!說我寵妾滅妻,我認!但謀害子嗣,你可要拿出證據,否則,在陛下面前,這便是欺君之罪!」
裴奉面不改色,再朝著皇帝一拜,竟直接跪下!
「陛下!請恕今日老臣失態。小女在侯府一十六年,受盡委屈,連剛出生的小外孫都險些慘遭毒手!老臣不能眼睜睜看著,求陛下體諒為人父者的苦心,放我女兒和三個孩子,離開陸家,從此再無瓜葛!」
裴奉朝御前磕頭。
此等大禮,殿上所有人都沉默了。
裴奉何等風骨?多年來,但凡他跟人低個頭,也不至於當初名動京城的探花郎到如今只是個五品小官兒。
可他竟然在早朝上磕頭!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把個好人逼上了絕路啊!
大臣們都將目光放到皇帝身上,他卻只是蹙眉看著裴奉,一句話也不說。
文臣之中,趙榮抬了眼皮,看出端倪。
若陛下有心向著裴奉,此時肯定會跟陸雲朗問話,可他這反應似乎……很是為難?
趙榮可是奉了周太師之命,要跟陸雲朗結為親家的,若陛下不想管裴奉這事,他何不做個順水人情……既解了陛下尷尬,又幫了陸雲朗,何樂而不為!
趙榮出列,過來要扶裴奉。
「裴大人,哎呀,裴大人!您快起來,且不說這小貓小狗在一塊久了還有感情,您跟陸侯爺十六年翁婿,怎麼能說散就散吶!我知道您心疼女兒,也知道她著實是受盡委屈,可這一朝嫁做人婦,便是陸家人了,您做岳丈的,沒道理拆散不是?」
「陸侯爺千錯萬錯,女婿是半個兒,您回去關上門,拿鞭子抽,拿棍子打!那都是使得的!眼下咱們還有正事要商議……」
他湊近裴奉的耳朵,「裴大人,陛下既沒有要問罪陸侯爺的意思,您就坡下驢,起來吧,您這樣下去,可是給陛下難堪!」
裴奉聞言抬頭,君臣遙望,只看到陛下臉色鐵青。
難道這事……不成了?
他身子一歪差點栽倒,多虧趙榮扶著。
事情不成,那可是把陸雲朗得罪狠了!他女兒和他外孫們,還要怎麼在陸家過活!不行!絕對不行!他今天就算跪死在這,也要讓陛下同意!
裴奉一把推開了趙榮,跪的直直的。
御座之上,蕭元琮捏著眉心,只感覺陣陣頭痛。
「今日便如此吧,裴卿,你隨朕來御書房。」
朝臣們陸續離去,臨走,陸雲朗拉住裴奉的胳膊,他力道頗大,裴奉半邊肩膀直被他箍得麻木。
「岳父大人,看來陛下無心治我的罪。我今日心情甚好,且等我回去,與夫人好好說道說道。」
他話裡有話,回去定不會放過裴熙寧。
「你敢!」
陸雲朗沒再說話,而是春風得意地一笑,走出了大殿。
裴奉則失魂落魄地跟著內官往御書房走,心中已是涼透。
皇帝坐在茶桌前,一見裴奉進門又要跪,立刻上前扶住,再不似朝堂上那般冷漠。
「文達啊!你糊塗!這後宅之事,你大可私下同朕說,何必鬧上朝堂!」
裴奉不聽勸,還是給他跪下了。
「陛下容稟!陸雲朗欺我女兒多年,就前幾日滿月宴上,還縱容庶女,差點殺了我那小外孫女啊!陛下,求陛下給老臣做主!」
蕭元琮嘆口氣。
「朕知你愛女心切,可是……」
裴奉抬頭,蕭元琮卻不說了,貼身內官接過話頭,「裴大人有所不知,陛下今日,其實是打算派陸侯爺掛帥出征的,被您這麼一鬧……」
「出征?」
裴奉驀地想起小外孫女的話——陸雲朗出征回來,便是抄家滅族!
皇帝又是連連嘆氣。
「那北蠻人在邊境挑釁,又在大朝會上毀了佛手水車,元策處置雖得當,但治標不治本,需得有人親自去趟邊境,敲山震虎!陸雲朗戰無不勝,只要是他去,必然能震住北蠻人。」
「裴卿,你便算是為我大虞社稷著想!你女兒和孩子們,便算是為我大虞江山受苦!朕感念你們一家!」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裴奉仿佛被抽乾力氣,癱坐在地。
如此……陛下萬萬不可能處置了陸雲朗,讓他在備受重用之時和離。
可自己那女兒,還有小外孫,可當如何!
他想起下朝時陸雲朗那挑釁一般的眼神,他這趟回去,不知要怎麼磋磨她們娘幾個!
裴奉心急如焚。
「可是陛下!如此一來,臣的女兒和外孫,只怕要沒命啊!」
蕭元琮一把拉住裴奉,將他身子扶正,晨曦一縷微光映入他的雙眸,王者之姿將裴奉口中的話死死壓住。
「裴卿可還記得,殿試時,朕曾贈與你一條天青石手串?」
裴奉當然記得,除了自身忠君愛國,他與皇帝也曾是知音,那串祭祀大禮才捨得戴的天青石手串現在在陸玄玄手腕上,那是皇帝對他的欣賞、對他的看重、對他託付的江山,他曾對著手串發誓,這輩子為他肝腦塗地。
「陛下……」
陛下這是想要他,舍了女兒和孩子們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