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夏沉重地吸了口氣。
男主在她的印象里的存在,過於刻板,導致她潛意識裡的認知一直都是,男主是帶有主角光環,且黑心無敵的傢伙,這般強大又變態的男主,又如何有過弱勢。
這一刻板的印象過於深刻,也不知從什麼時候便已經種下了的念頭,也便導致了她,即便是看到了年幼無知的小男主之時,也從不曾認為,他會被欺辱去多少……
系統給她的任務是,阻止男主黑化,從他年幼時改變。在沒有看到瘦小年幼的男主時,寧夏便已經滿打滿算好了,她需要獲取小男主的信任,然後在照顧他飲食起居的同時,給他灌輸正確的價值觀念。
可……此時,看到滿身傷痕,垂著腦袋,乖巧又沉默著不說話的小傢伙,寧夏恍然間,猛然大悟……
為何要將一切的過錯都推到一個人身上,我們看到的只是他表面上表現出來的,又何曾有人追問過,在一個人變壞之前都經歷了些什麼。 ✻
他真的就如她想像的那般不堪麼?真的就是與生俱來的、帶有的純粹變態麼?
人之初,性本善。他也不是從一開始便黑心黑肺的啊,若非經歷了無數次絕望與非人的對待,他又如何會變成那般偏執的變態……
世人言,世界以痛吻我,我報之以歌。可,年幼無辜的孩子,在受到非人的對待時,沒有奮起反抗,又如何在千錘百鍊中,站起來。
既然世間磨難都降臨在了他身上,想要他死而後快,這般之下,你又讓他如何做一個三觀正確的正常人……
小皇子並不知道因這一身傷,悄無聲息地改變了寧夏的一些細微的想法。
他只是習慣性的,沉默著難過。以及在被一個並不怎麼熟識的女子關心時,帶有的無措。捏著食盒柄的小手,一下一下地搓著,透露了他極其不安的內心。
即便是因為他思緒里,母后的變故,讓他傷心難過,剩下的是無盡的茫然……
他的世界很小很小,小到微不足道。
他不知道如果母后都不要他了,他還能再做些什麼。
這冷宮是那般的冷森,那般的悠長,而他一個小小的皇子,又是這般渺小。滄海一粟,天地間的一粒塵埃,甚至是到死,都不會有人想起他……
一場變故與長達半年的折辱,導致小傢伙心思變得沉重以及不確定起來,帶著不屬於這個年紀的老成。
不是一個五歲孩子該顧慮的……
寧夏見他跟榆木一般,任由她問了幾聲,就是一言不發地垂頭站著,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生機一般。
寧夏無奈地嘆著氣,面色有些沉,也不再執意問些什麼,轉身往自己所在屋的內里走去。
她需要找個地方,從商城裡取藥,給他的傷口上藥。
小孩子的皮膚本就嬌嫩,她瞧著小傢伙那嬌嫩的皮膚,有好幾處地方皮開肉綻、還未好全的傷疤。
這幾日瞧著他衣裳整潔端正,竟不知褪去衣裳了後,露出來的小胳膊小肩臂,瘦骨嶙峋,險些到來枯瘦如柴的地步,那一根根突出來的骨頭,無一不在昭示著,他過得非常不好。
在她沒來之前,小男主過得都是非人一般的生活,面對的都是一群一群兇殘的狼豺虎豹。
寧夏轉身離開的一刻,呆站在原地的小傢伙,眸色這才有了些細微的變化,微微抬起頭來,就這般看著寧夏離開的背影,抿著唇,久久不語。
若是仔細看,便能發現,小傢伙原本微微提起的肩,在寧夏轉身離開的一瞬,跟著耷拉了下來,垂落著腦袋,將泛紅的眼睛,給遮掩了去……
他真的什麼也沒有了麼…?
他果然是個令人厭惡的東西,沒有人會喜歡他的……
呆呆站在原地的小傢伙,孤零零的,好像被全世界拋棄了一般……
寧夏提著藥箱走回來,看到的便是這令人心軟的一幕……
單薄枯瘦的小男孩,手裡提著食盒,垂頭彎腰,突出的背脊,露出最為脆弱的軟肋,周身氣息低沉,化不開的黑霧籠罩著他……
「傻愣著幹什麼,將食盒放下,過來,我給你上藥。」
女子的聲音赫然從背後響起。
小皇子的背脊明顯一僵,那剛露出悲戚哀傷的小表情,都還未來得及收起,便被茫然無措的情緒覆蓋……
「我…、我……」
小皇子抬頭,有些無措地看著寧夏,站在原地沒有動。
他似乎有些不解她是何意……又似乎在自我懷疑以及幻覺與否之間徘徊。
這個陌生、自稱是仙子的女子,為何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對他好…?這是一個令他費解的問題。
寧夏提步走來,將手裡的藥箱放於桌面上,隨即徑直走到小男主面前,將他手裡捏著的食盒,拿了過來。
這般一握,寧夏才發現,那食盒的柄上還殘留這一抹濕黏的油跡,以及食盒的四周,溢著油膩膩的水跡……
毫無疑問,她讓小男主送去的早膳,被皇后給打翻了,更為思恐密集的事情是,小男主一定是在瘋瘋癲癲皇后那裡,受了萬般委屈與酸楚。
連身上的衣服都被扒了下來,不難想像,瘋癲痴狂的皇后,究竟是對小男主說了些什麼。才會導致小男主這般萬念俱灰,毫無生息的模樣。
「我…、抱歉……」
小男主在寧夏拿走自己手上食盒的一瞬,下意識後退了一步,與寧夏拉開距離後,立馬低頭道歉。
突然想起來的小傢伙,發現自己好像把事情搞砸了……
母后這般,白白糟蹋了…食膳……對不起她的一份心意……
「為什麼道歉?這是你的錯嗎?」
寧夏對於小男主下意識條件反射的反應,弄得有些惱意,更多的是疼惜。
太懂事的孩子,太吃虧也太卑微了,也總是能輕易地惹人心疼。
「我…、我……」
小皇子張了張嘴,對上寧夏那微微冷然的臉,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寧夏從袖口掏出一張輕軟的手帕,伸手,將人拉了過來。
「別站著了,過來上藥先。有什麼事,等一下再說。」
寧夏說著,拿著手帕,不容置否地抓起小男主的手,給他擦起了手心濕黏的油跡。
她竟不知,長大了後,黑心黑肺的變態傢伙,小時候這般的敏感又懂事,性子沒有一點相似之處。
寧夏將人按著坐在椅子上,將他手上的黏膩擦乾淨了些後,收起手帕,伸手去打開藥箱,將裡邊的傷藥,一樣一樣拿出來,罷在桌面上。
拿著藥膏盒子,將治療外傷的藥,一點一點塗抹在小男主的背上的傷口。
有些傷口已經痊癒,留下的是一條又一條,淡粉色,脫痂了的傷痕,新傷與舊傷交錯,布滿了傷痕,猙獰可恐。
寧夏低頭,認真地給小男主上這著藥,瞧著刺目驚心的傷口,一路沿著白嫩的皮膚,寧夏的眼睛隱暗地紅了一圈。
從傷口來看,便能知曉,那一道道的傷,傷得究竟有多重。她實在無法想像,一個年僅五歲的孩子,是如何承受住了這般重的傷……
在鞭子落在皮肉時,他肯定哭嚎得厲害,甚至是痛不欲生,滿心絕望……
寧夏上藥的動作越來越輕,想到那些非人的折磨,她的心也跟著緊揪起來,生怕自己力氣大,拉扯到他的傷,弄疼他。
「很疼吧……」寧夏聲音有些哽硬住,輕輕地問了聲。
小皇子有些出神的模樣,聽到寧夏的問話,神情呆滯地搖了搖頭。
其實不疼的……
只是剛開始被打的時候疼,後邊不知為何,便開始不疼了,疼痛的觸感慢慢削弱了般,即便是被鞭子抽到渾身是血,皮開肉綻,疼痛似乎也沒有那麼刺骨,都是在他能承受的範圍內的……
所以,不疼的。
寧夏聽著他輕飄飄回答的應話,又是心疼了幾分。
怎麼可能不疼,好幾處地方,那些未長好的皮肉,都還滲著血水。
寧夏輕手輕腳,麻利地上了藥,垂眸,便看見了微微垂眸,神色低斂,臉色因為傷口變得蒼白的模樣,小心地湊過去了些,用唇對著那鮮紅皮開的傷口,輕輕地呼了一口氣。
「疼的話可以說出來的,我幫你吹一吹,不必忍著。」寧夏對著傷口吹了兩口氣,又說道。
靜靜坐著的小皇子,在寧夏吹氣靠過來的一瞬,臉上似乎一瞬露出了呆滯以及帶著絲震驚的表情,漆黑的眼睛,呆呆地轉向落在寧夏身上。
吹…傷口……?
吹傷口的話,是不是就不會疼了。
感受著傷口處傳來的溫涼之意,小皇子終於露出了一絲…活躍的情緒來。
他似乎不知想到了什麼,眼睛亮亮的,微微仰頭看著寧夏,裡面帶著忐忑不安、無措又帶著些歡喜的情緒來。
他小心翼翼地看著女子,輕聲猶豫著問道,「你為何……要對我這般好…?」
給他吃飽喝足,給他書籍,交與他攻克書籍里的內容……現如今,又在給他上藥,還輕聲細語地哄著他,十分地耐心……
她為何這般做?
連母后都不曾這般對他……
母后也不要他了,可她卻為何反其道而行之…?
她是帶著什麼目的來的?
小小年紀的小皇子,心性聰敏,十分聰明地分析捕捉著關鍵。
即便心裡頭知曉,眼前這個女子是帶著目的接近對他好的,可他還是忍不住…心裡頭歡喜。
至少…他還是有些用處的……
若是有人注意著他,即便是被利用的話,他也無所謂了……
寧夏聽著小男主猶豫的問話,微微掀起眼帘,便對上了小傢伙漆黑的眼眸。
那雙漆黑到近乎全黑的眼眸,此時帶著閃閃的明亮之意,小臉滿是忐忑與淺顯的希冀,就這般殷切地望著寧夏……
告訴他吧,真話假話都好,他都會應著的……
寧夏忽而對著小傢伙,粲然一笑,沒有猶豫,她便直聲道,「因為我想你過得好。」
寧夏頓了頓,將手裡的藥膏放回到了桌面上,落座在小男主身側,聲音漫悠,且長遠,帶著滿心的真切之意,
「還有啊……我說了啊,我是仙子,我是來給予你幫助,並且……我就是想要你開心快樂地長大,無憂無慮、平安健康,什麼也不用多想,好好長大就好了。」
她的話真真切切,一點也沒有作假的意思,那雙清澈如水的眼眸,就是這般一順不順地看著他,一字一句,一言一語,都是真切。
小皇子呆愣了一瞬,似乎沒有想到她會這般說,他小小的腦袋空白了一瞬,等反應過來時,心底卻一點一點樂了開來,臉上不由得帶上一抹淺淺的笑來。
小皇子抿著唇,矜持地笑了。
不論這話是真是假,至少現在的他,有被安撫到。
他要快快樂樂、無憂無慮、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長大就好了……
寧夏看著小傢伙臉上露出的純真笑意來,心裡頭有些難受。
一個月的時間太短了,她能左的事情也太少了。
一個月時間流逝後,她就會消失不見,獨獨留下的他一人,往後的日子又不知道會如何……
寧夏不知道該如何,她只能把自己能做的事情,一點一點,好好做好,儘可能地給他製造多一些東西,之後的路也能順一些。
她能做的只有這些,往後剩下的路,還是要靠他自己去走啊……
「君宸鈺。」
寧夏頓了頓,神色微微一正,看著眼前的小傢伙,認真地喊了一句,帶著幾分嚴肅。
小皇子心裡頭鬆了松,帶著些許的歡喜,聽到寧夏正經地喊自己的姓名,有些茫然迷惑地抬眼看了過去。
「答應我好嗎?你要記得,無論如何,這個世界都是有光的,那道明亮的光,始終會照耀著你,給你步步攀登的勇氣和力量,所以,不要對這個世間失望,好嗎?」
所以,你要積極向上,尋找心中的光明,步步朝著正確的道路前進……
這個世界那麼大,你想要看到的東西,總歸是有的,目光要放得長遠,切莫不要狹隘了……
小皇子聽著寧夏的話,似乎並不是很懂她的話,神色有些迷茫,一知半解地大概消化了一下,才緩緩地點了點頭。
他並不知曉……什麼又是光,他的光又會是什麼……
寧夏看著神色茫然的小傢伙,忍不住抬手,揉了揉他的腦袋。
沒關係,還有時間,她會好好解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