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籠的蓋子被一隻小手,輕輕掀開,冒著熱氣、各色形狀的肉包子,就這般毫無徵兆地闖入小皇子的眼中。
白白軟軟、帶著熱氣,兔子、貓兒、狗、小狼……栩栩如生,形狀體態精緻漂亮。
「哇……」
小傢伙下意識小聲地驚呼了一聲,漆黑的眼眸微微瞪圓了些。 ✵
小皇子吸了吸鼻子,口腔里的唾液,不由得分泌得更厲害了。
好香的肉香味。
這是…肉包子嗎?
小傢伙微微抬頭,看向埋頭給菜地澆水的女子想,隨即又低頭,小心地拿起一隻貓兒形狀包子,托在掌心裡。
那小包子並不大,只有他掌心那麼大,大約是他兩口的分量。
小皇子捏著小包子,沒有猶豫,兩口便將包子,吃了進去。滿滿的肉餡味兒,香酥可口,充斥著她的口腔和味蕾。
小傢伙吃得滿足,像只嗜足又開心的貓兒,不自覺地眯著眼睛又矜持地抿著唇笑。
寧夏澆完水,放下木桶,一抬頭,便看到滿心嗜足的小傢伙,帶著些嬰兒肥的小臉,肉肉的,眉眼彎得像月牙兒。
寧夏微松,心裡頭也跟著舒緩了些。
看來小傢伙還是挺容易滿足的……
「咚咚咚!——咚咚咚!」
緊貼著宮牆的院子大門,被人用力地砸響。
立於院中的寧夏,微微一頓,臉上划過一絲猶疑之色。
有人來了…?
她原以為前幾日她鬧出來的鬧鬼事件,嚇了幾個太監宮女不輕,連滾帶爬地跑了後,之後便不敢再來冷宮殿這邊鬧了。
可這才安安穩穩地過了幾日啊?怎麼又有鬧事的人來了……?
宮牆門外——
兩個身穿著粉色衣裙的兩名宮女,手裡提著食盒,相互緊靠著,面色有些惶恐,惴惴不安地看著面前這堵,看起來巍峨又陰森的冷宮大門。
前幾日裡,那過來鬧事的宮女和太監,就是從這冷宮殿裡回去了以後,一個兩個變得神志不清,神神叨叨的,說是這冷宮裡鬧鬼了,太妃的魂回來索命來的。
這話被掌事的公公聽見了,當場發怒,將這幾個瘋瘋癲癲的太監和宮女拖下去砍了。
即便是當事的人被砍了,可這宮裡的消息,就跟風一樣,一吹,附近冷宮的幾個遺棄的宮殿裡頭的太監宮女,全都知曉了,這冷宮鬧鬼了……
像她們這些經常拿錢辦事的,收了不少好處,壞事也做了不少,最怕的就是這神啊鬼啊的。心裡有鬼,自然就怕得很。
「你去…你將食盒拿進去,我在外邊等你。」
「我、不去,我不敢,要去咱兩一塊進去……」
兩個小宮女,你推我,我推你,誰都不願意進去,面上惴惴不安,惶恐的神色,愈來愈濃。
「我不去,你去!…你快去啊!」
一個看起來強勢一些的宮女,將手裡的食盒,生硬又不容置否地,塞到另一個宮女的手裡。
那宮女哆嗦著,臉色都白了,手裡雖握著食盒的柄,卻怎麼也不肯挪動,站在原地,任由另一人推搡,倔強著不肯動。
她不去,要去一塊去。
俗話說得好,要死,也要拉一個墊背的。
另一個宮女氣急敗壞地跺腳,卻是什麼辦法也沒有。
兩人正僵持著。
院子裡——
寧夏起身,朝著小男主的方向走去,小傢伙正對著瓷碟里的一個兔子和貓兒形狀的小包子,糾結著是先吃小兔子還是吃貓貓。
正出神,寧夏已經來到了他跟前,「吃好了嗎?」
寧夏並沒有看到埋頭正糾結著小傢伙,低聲問了句。
小傢伙赫然抬頭看向寧夏,一雙漆黑明亮的眼睛眨了眨,微微一頓,矜持地嗯了聲,一雙小手,不動聲色地將瓷碟里的兩個小包子,包裹在手心裡,便沒有再動。
寧夏抬手指了指桌面上,沒有被打開的食盒,叮囑道,「這個是給你母后的早膳,你送過去給她,可以嗎?」
小皇子眨了眨眼睛,點了點頭,「可以的。」
「真乖。」寧夏臉上露出一抹淺笑,轉身,背對著小皇子的一瞬,對腦海里的系統道,
「系統,你在不在?」
我在,宿主有事請講。
「外面來人了,我需要外面的人能看得到我。」
按照系統給的,她只是一個魂體,除了小男主這個例外,它若是想讓除小男主以外的人看見自己,只能請系統幫忙。
好的,宿主請稍等……獲得現身時間十分鐘。
小皇子看著女子的背影,悄咪咪地攤開手心,將小兔子形狀的包子,兩口塞進嘴裡,鼓著腮幫子,從椅子上下來。
單手提著並不重的食盒,乖巧地往正殿的方向而去。另一隻手,握著貓兒形狀的包子,沒捨得匆忙幾口吃掉。
寧夏獲得了現身的時間,抬眼便看見小男主走開的小身影。隨意收拾了下院子,確認沒有紕漏了後,才提步去開大門。
「咯——」
有些生鏽、掉紅漆的宮門,被寧夏從裡面推開。
宮門並沒有上鎖,寧夏稍稍用力,便將生鏽的門給推了開來。
破舊的門,發出一陣陣刺耳、顯得詭異的聲音。
門外站著的兩名宮女,正你推我擠,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大門就這般毫無徵兆地從裡面被推開了。
兩名宮女僵直地站在原地,瞪著眼睛,一臉呆滯地看著敞開大門後,出現的一身白色衣裙,面容清婉的女子……
「你、你…你是什麼人?怎麼會在這宮裡頭!」
宮女的聲音哆哆嗦嗦半響,好不容易穩住,開口便是質問。
她記得,這冷宮裡頭,除了被廢的皇后,餘下的一個就是小皇子,眼下,這突然出現的陌生女子,實在…可疑……
宮女將面上惶恐的神色收斂了起來,看著寧夏的眼神,露出了絲古怪和傲氣。
她也不等寧夏回話,便自顧自將寧夏當成了廢后身邊的貼身侍女,從另一個宮女的手裡拿過食盒,當著寧夏的面,直接將食盒丟到地上,仿佛在餵狗一般,隨意又輕蔑。
「喏,這是你們的…」
食盒噹啷一聲掉在地上,裡頭裝著的一飯一菜,溢了出來,灑落在地板上……
寧夏頓了頓,眼神跟著冷了下來。
那飯菜她站著,都能聞到一股濃濃的餿臭味,想來這飯菜都已經變質了,也不知隔了多少個夜的隔夜飯,便隨意地丟了過來。
在沒有她之前,小男主吃的就是這些…不是人吃的東西,小男主也才五歲,還是個年幼的孩子啊……
她沒法想像,一直吃這些變質的餿飯餿菜,是如何順利長到十歲的……
扔食盒的宮女,雙手環胸,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看著斂眸沉默不語的女子,臉上緩緩露出了一抹諷意。
「也就我們兩人好心,來給你們送吃的。若是沒有我們送吃的,你們早便餓死在這深宮裡頭,連個收屍的都沒有。」
寧夏聽著她莫名沾沾自喜的話,險些被氣笑了。
後邊站著的宮女,拉了拉前邊的宮女,一雙眼睛落在一身白裙,面容隱匿在暗處的女子,手臂上莫名起了層薄薄的雞皮疙瘩,後背發涼,那涼意從腳底,直直竄到後腦勺,毛骨悚然不已。
白裙…女子……
宮女恍惚想到那幾個太監宮女,神神叨叨的胡言亂語起來。
莫不是這白裙女子……是鬼!
得到這一念頭的宮女,再抬眼看向寧夏,嚇得腿直接軟了,哆嗦著唇,「她…她……」
剛冒出兩個字眼,宮女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到嘴的聲音也直接吞了回去。
不能…不能說,說了會…死的!
「我們、快走吧……」宮女拉了拉面前,還在滿面嘲諷的宮女,聲音有些抖。
這鬼地方…以後她打死也不會來了。
前邊站著的宮女有些不耐煩,揮手打掉身後的手。走什麼走,她話都還沒有說完。
身後的宮女,看著她一臉未覺的樣子,都要被嚇哭了。
寧夏臉上忽而揚起了一抹淺笑來,眉眼彎彎的,歪著腦袋,巧笑嫣然地看著兩人。
「你們、…不問我……是何人嗎?」
她的話,一字一頓,飄飄忽忽,詭異不已。
寧夏惡劣地勾了勾唇,面色雖帶著粲然的笑,可眼眸含著的冷意,愈發的明顯。
「系統,幫我取消現身時間。」
宮女一臉不耐地抬眼看向寧夏,張嘴便是諷意,「你不就是……」
宮女的話還未說完,瞳孔忽然劇烈顫動,眼睛死死地瞪大,面色驚恐到了極致。
「啊啊啊……!!鬼啊!」
震耳欲聾的驚叫聲,直直響徹雲霄,迴蕩在悠悠長遠的宮道間。
那方才還在面前的白衣女子,就這般……這般在兩人的眼皮底下,化為烏有,消失不見了……
這、這……這不是鬼,還能是什麼…!
「猜對了、…我就是…鬼。」
女子的人影明明不見了,可那悠悠、淺淡的聲音響了起來。
方才還囂張至極的宮女,一瞬間嚇得面色慘白,四肢發軟,眼睛驚恐地瞪著,張著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後邊的宮女早便腿軟了,被寧夏這般一嚇,驚恐萬狀,大叫了聲,轉身使出渾身之力,順著宮道,拼命逃竄。
兩名宮女,一前一後,倉皇逃竄,青天白日之下,大喊大叫。
一直消失在宮道的拐角,寧夏都還能聽到兩人驚恐的叫聲。
沒有走開的寧夏,站在大門前,無辜地摸了摸鼻尖。
她都還什麼都沒做,就跑沒影了,瞧著樣子,似乎被嚇得不輕。
這般不經嚇……
另一邊,提著食盒,乖乖去給母后送飯的小皇子,順利推開正殿的大門,邁著小步子走了進去。
這幾日雖吃的好些了,可吃不飽穿不暖大半年的小傢伙,看起來依舊瘦小。
小小軟軟的一隻,穿著有些不合身的衣裳,長長的衣袍有些拖地,單手提著食盒,朝正殿裡頭走去。
「母后……」
「母后,小鈺兒來看你了,給你帶了很好吃的吃食……」
「母后,你在哪裡?我進來了喔……」
「母后,你若是不說話,小鈺兒就自己進來了。」
這幾日在寧夏面前別彆扭扭,沉默寡言的小皇子,來到正殿,見自己熟悉的母后時,一下子變得開朗活潑,話也是眼見著多了起來。
一句一句,絮絮叨叨的,帶著細細的煙嗓,奶聲奶氣的。
「母后……」
推開房屋的門,小皇子探著腦袋,眨著明亮的眼睛,朝屋內看去。
「母后?你可在?」
屋內的光線有些暗,這亮度,只能勉強地看清,室內的擺布。
小皇子不是第一次到這了,對這裡顯然熟悉,推開門後,探著腦袋看了看,見沒人應答,這才推門而入。
進到屋內後,又回頭把房門給帶上。繞過層層的紗帳,小皇子提著食盒,徑直走到偌大房屋內的側臥裡頭。
他來過幾回,母后時常喜歡自己一個人待在側臥里,躺在軟榻上,指著下巴發呆。
這次顯然也不例外。
徑直走來的小皇子,果不其然看到,側躺在軟榻上,面容精緻,略顯清瘦,一襲紅色裡衣,長髮及腰的女子。
女子支著下巴,懶洋洋地闔著眼,安安靜靜的,似乎睡著了一般。
「母后……」
小皇子不由得放輕了些聲音,提步走來,將食盒放在地上,規規矩矩地行了個請安禮。
「兒臣拜見母后。」
軟榻上的皇后,似乎聽到了聲音,赫然睜開眼睛,一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睛,猙獰得有些嚇人,就這般直直地瞪著跪在地上的小皇子。
「什麼……母、後…?」
女子蹭地坐起身,光裸著的腳,從軟榻上放下,落在地上。
她瞪著有些嚇人的血絲眼,看著半跪在地上,保持行禮動作的小傢伙。
那雙幽幽的視線,落在小皇子那身灰撲撲、白色的,不合身的衣裳上。女子像是被什麼刺激到了一般,瞳孔劇烈顫動,好像受到了什麼打擊,氣急敗壞地大吼出聲,
「滾!你不是鈺兒!……鈺兒不是……」
不是這樣的!
穿得這般寒磣,可憐巴巴的模樣,怎麼可能是他聰敏慧心的鈺兒!不是的……
小皇子有點迷茫,似乎並不明白母后為何要這般說。
他就是母后的小鈺兒啊……
「母后,我是鈺兒啊……」小皇子抬起頭,露出那張消瘦白嫩的面容來,一雙漆黑的眼眸,明亮地看著站在軟榻之下,有些癲狂姿態的女子。
小皇子並沒有被母后這副模樣嚇到。反倒因為母后那句「你不是鈺兒」,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表情不安又迷茫。
「啊啊啊!閉嘴!你不是!」
皇后聽著孩童稚嫩的嗓音,像是受到什麼刺激一般,大吼大叫了幾聲,隨即抬手,一把將桌面上擺放著的茶具,掃落在地上。
「噹啷……」
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響,那瓷器製作的茶具,摔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小皇子縮了縮脖子,有些被嚇到,抿著唇,還是倔強地看著母后,
「母后,你別這樣。我就是鈺兒,你若是不信,你便低頭看看我……」
他昨日才來的,母后怎麼能忘了他……
小皇子無措又傷心,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才是好的。
皇后披頭散髮地站在原地,靜默了一會兒,才緩緩扭頭看向,半跪在地上的小傢伙。
那雙冒著血絲的眼睛,落在那張稚嫩的小臉上,停頓許久,瞳孔顫了顫,臉上一瞬閃過絲動容之色來,似乎認出了小傢伙。
只是,下一秒,她的視線落在小皇子身上穿著的破舊衣裳,整個人又開始變得狂躁、瘋癲、失態起來。
她張著嘴,衝著小皇子大喊大叫,「你…鈺兒!你怎麼變成這幅模樣了!你這般……你父皇是不會喜歡你的!你看看你身上穿的都是些什麼!給本宮脫了!……」
說著,皇后似乎被刺激過頭了一般,大吼著,朝著半跪在地上的小皇子,撲了過去,一雙手拽著小傢伙寬鬆的衣襟,作勢要將他身上的衣物扒下來……
「不准穿這些不三不四的東西!你給我脫下來!脫下來啊!我讓你脫下來!!聽到沒有!!」
女子尖銳的聲音,聲聲在空蕩的宮殿裡響起。
小皇子被母后這癲狂的模樣,嚇得氣都不敢喘一口,憋紅著臉,眼睛也紅了一圈,喃喃道,
「母后……母后,你不要這樣……鈺兒害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