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扮豬吃虎

  「凌淵!別胡鬧了!」

  凌擎看著面無表情的凌淵,額角突突的疼,這事不關己的模樣,讓他氣急不已,抬手用力瞧著桌面,中氣十足地低吼。

  凌淵似乎已經習慣了凌擎的性子,任凌擎怎麼低罵,面色依舊不動,「父親何出此言?」

  凌擎緩了口氣息,重新坐直身子,視線落在這房屋的擺布,隨即緩和了些口氣,說道,

  「這地方簡陋,住著不舒服。等年過了,便帶著妻兒回京,府邸住著也舒服。」

  年事過百了的老爺子,辛苦了大半輩子,事到如今,也精疲力竭了。

  眼下那皇城相國府里,空蕩蕩一片,除了他這把老骨頭,身邊沒一個人陪著。人到晚年,都想兒孫成群,陪著自己。

  他膝下就凌淵這一兒,六年前,凌淵回到府邸,雷厲風行、手段利落地將二房好好收拾了一番,二房也被迫搬離相國府。

  可這孽子,卻反過來與他說,他已經辭去官職,次日就要離京,歸期不定。

  獨獨留下的凌擎,身任官職,又沒法做到像兒子這般利落灑脫,只得干瞪著眼睛,眼巴巴地看著凌淵離開。

  如今這皇城山雨欲來的,陛下身體抱恙,躺在床榻上,已經一月未上朝。朝廷上下,臣子野心勃勃、虎視眈眈著那個皇位,就等著陛下去了,伺機而動。

  雖說陛下還有唯一的一個皇子——君宸鈺。可,君宸鈺在朝堂上的表現,十分平庸,甚至是軟弱異常,像個任人欺辱的小可憐。

  這番看來,那些早就心懷不軌的臣子,更是堅定了,謀權篡位的心,一個個悄然發兵進京,只等一個時機。

  凌擎就是看清了眼下的局勢,自知皇城有一番腥風血雨,他擔任著虛職,一直不曾站隊。可任憑他再如何低調,該捲入的,還是要捲入。

  他怕撐不住這偌大的相國府,才急切想讓凌淵回去。不論是太子殿下登基,還是其他逆臣想篡位,都不是他能控制的……

  「你可知這皇城要翻了天了,你若是不回去,這大清國就要四分五裂了!」

  凌擎皺著眉頭,聲音鏗鏘有力。

  這幾年變化的局勢,他都看在眼裡。不止是朝中的臣子要造反,那些遠在邊界的蠻夷,也是虎視眈眈地盯著這塊大肥肉……

  他也不指望軟弱無能的太子殿下,能有一番作為……

  思來想去,也就只有凌淵能震懾住這幫「妖魔鬼怪」了……

  凌淵眸色未變,似乎一點也不意外凌擎的話,卻十分確定,

  「分裂不了。」

  凌擎指著凌淵,一臉氣急敗壞,甚至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到現在了,你怎麼還是不肯聽我一言,到時國破家亡,世道亂……」

  說著,凌擎捂著氣悶的胸口,似乎已經想到了那硝煙瀰漫的山河大地,血流成河的皇城……

  「父親,不必多慮,朝中還有太子殿下。」凌淵如是說道。

  君宸鈺,臥薪嘗膽這麼些年,爪子早便磨得十分尖利……

  凌淵能這般放心離京,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知曉……只要有君宸鈺在,皇城腳下的那群人,都鬧不出什麼么蛾子。

  與其說,是臥薪嘗膽,倒不如說是,一隻凶獸,不屑地看著底下的跳樑小丑,連鋒利都爪子都懶得挪動。

  若是,一旦這群人安耐不住,出了手,只怕……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太子殿下又如何?!你不在京中,你不知曉,太子殿下如今還被太傅拿捏著,一點反抗的力氣都沒有。又如何抵抗得了那外邊的毒蛇猛獸!」

  凌擎說得口乾舌燥了,見凌淵還是這幅認定的模樣,心急之下,不免又開始了自我懷疑起來。

  莫非,太子殿下一直在……扮豬吃虎?

  …

  氣勢洶洶趕來的相國公,一陣焦慮了後,看著凌淵這般淡定悠閒的模樣。原本焦灼的心,莫名跟著緩了下來。

  雪越下越大,白茫茫覆蓋著整片天地……

  莫名緩下來的凌擎,就這樣留住在了院落里。

  偌大的堂屋裡,堂屋裡堆積的東西,被清理乾淨了後。在正中間的位置,擺放了一張長長的木桌。

  四五個熱鍋被端上來,桌面上擺滿了乾淨新鮮的蔬菜、肉蛋……食材。

  熱鍋里盛著的是火鍋湯料,麻辣、番茄、清湯……四五個不一樣的湯底,冒著熱氣,桌子底下擺放著火爐子,用擋板隔開,暖熱又方便。

  長桌前,圍滿了人,屋子鬧哄哄的,幾人相談嬉笑聲,響徹整個空間。

  屋子的各個角落點滿了燭火,將昏暗的房屋,照得通明。

  凌擎被身邊的老管家伺候著,換了身乾爽的衣服,走進來,看到的便是這番熱鬧的景象。

  「這……」

  凌擎身邊的老管家,張了張嘴,眉心微微皺起,似乎有些不悅。

  這般沒有禮數……哪有主家與奴才坐一桌同食的!

  原本想出聲訓斥的老管家,看了看身側的老爺子,默默閉了嘴。一來這不是相國府,二來這鄉野之地,沒規矩,也是正常……

  寧夏眼尖見凌擎滿身不自在地站在原地,表情有些呆愣地看著,臉上揚起一抹淺笑,走了過去,

  「別愣著,過來坐。第一次來,可能還不習慣。每年這個時候,臨近過節,院子的一大夥人,都會坐一塊,吃個飯,寓意美好……」

  寧夏雙手扶著凌擎的胳膊,將人帶了過去,語氣親和地說著。請人坐下後,抬眼,便看到老管家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老管家的視線有些苛刻,微微皺起的眉頭,表明了他不太贊成的態度,只是礙於主子和將軍都沒有說話,加上這也不是相國府,便一直憋著話,沒說。

  他為人做事,一向嚴謹,尊卑有序的禮制,十分遵從……

  寧夏只當沒看見他怪異的眼神,抬手,又指了指凌擎身旁的位置,緩聲說道,「都坐,在這青山小院裡,沒那麼多規矩,一切自在即可。」

  寧夏說得輕快,老管家眼裡一瞬有些錯愕,隨即忙低下頭,推到凌擎身後,略微蒼老沙啞的聲音響起,

  「不可。」

  寧夏也不在意,好像隨意說的一般。正巧白芷在喚她,她說罷,對著凌擎點了點頭,這才邁步離開。

  凌擎右側的位置空著,左側斜方的位置,坐著的是凌安。

  凌安的視線一直追隨著寧夏,見娘親走來了,沒多久又離開,不一會兒又往屋外走去。

  凌安皺著小眉頭,收回視線,一隻手握著筷子,趁沒人注意,悄悄夾了根小雞腿,埋頭,便啃了起來。

  窩在他腳邊的灰狼,不停地蹭著他的小腿,時不時發出低低嗚嗚的聲響。

  凌安埋頭將雞腿肉啃完了後,又夾了根雞腿,朝著灰狼遞了過去。得到雞腿的灰狼,心滿意足地啃了起來,不再纏著凌安。

  凌安慢吞吞地從懷裡,摸了一條白色的手帕,擦著沾油了的手指,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微微抬起,四處轉悠。

  「你是叫凌安嗎?」

  靜坐在一旁的凌擎,將這慢悠悠、偷吃的小少年,看在眼裡。

  望著小少年白嫩嫩的模樣,一雙大大的眼睛裡,盛滿了天真與燦漫,不由得有些心軟,這才出聲問道。

  聽到聲音的凌安,扭頭朝著聲音的方向看了過去,看著那年邁、明顯嚴厲的老爺爺,凌安猶豫著點了點頭。

  「我是凌安,請問有什麼事?」

  凌安不認得凌擎,寧夏也還沒來得及與幾個孩子解釋,他只知曉,這老爺爺是今日才到院子的,具體其他,他也不知道。

  「凌安……凌義、凌博、凌雲、凌天……」

  看著眼前的小少年,凌擎喃喃低語,腦海里不由得浮現其他四個小娃娃的名字。

  當初那五個小娃娃,如今也長得這般高大了……

  看著乖巧的小少年,凌擎的面色不由得軟了下來,低聲詢問,語氣多了幾分誘哄的意味,「凌安啊,你想不想到京城回看看啊?」

  凌安臉上有些奇怪,歪著腦袋認真地想了想,反聲問道,「京城有什麼好玩的嗎?」

  「當然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京城裡邊好吃好玩的一大把,保管你去了,玩也玩不膩。」凌擎見他詢問,眼睛微微一亮,繼續出聲道。

  不管怎麼說,他都想凌淵跟他回京城……

  若是到時幾個孩子想回京……寧丫頭看著心疼孩子,應當會依了幾個孩子,至於凌淵,妻兒都要回京了,他若不跟著回,那就在外邊打光棍得了……

  凌擎心裡的如意算盤打得好。

  可……

  凌安認真地點了點,隨意應了聲,「哦。」

  凌擎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小少年的下一句問話,不由得微愣。

  按道理,這個年紀的少年,正是愛玩的時候,對許多事情也好奇,若是聽說京城好玩,也不該表現得如此……平淡啊。

  凌擎頓了頓,還是沒忍住出聲問道,「凌安啊,你不想到京城去看看,去玩玩嗎?」

  皇城怎麼說,也比這鄉野之地好許多吧……

  不管是現在,還是之後。回到皇城都是最好的選擇,為了日後幾個孩子的仕途著想,也該同他一塊回京才是……

  「不想。」凌安想都不用想,直接搖頭。

  等他醫術學精了,之後要行醫走天涯,救苦救難的,為何要到京城去?京城再好,能好得過有娘親的地方嗎?

  而且這裡有大灰、有寧大、有白蘞哥哥、阿溪阿芷姐姐……

  這裡很好,他也很好,所以他不想到京城去。

  更何況……

  凌安視線緩緩落在桌面上,不斷冒著熱泡泡的湯料,以及不斷往鼻息里串的香氣……

  娘親做的飯菜最好吃了,京城的,再好吃,也沒有娘親做的好吃!

  凌擎看著凌安一臉嚴肅正經的模樣,一時間啞然。

  兒子不肯回去,就連孫兒也不願跟著回去……

  「裘爺爺!你酒醒了?快來坐……」

  凌安忽而眼前一亮。

  看著從樓梯口,搖搖晃晃,邁著虛步走來的,「邋遢」老人,抬起手臂,興奮地揚了揚。

  此人正是白日裡喝得糜爛,睡到現在,勉強清醒的裘蘊疝。

  裘蘊疝揉了揉亂糟糟的頭髮,搓了搓睏倦的眼睛,當視線觸及一大桌子的酒肉菜餚時,精神顯然一震,整個人都清醒了不少。

  見小少年朝自己招手,便抬腳走了過去,一屁股坐在凌安身旁的位置。

  那位置原本是凌天坐的,剛剛凌天起身去裝湯,還沒回來,就這麼一會兒功夫,位置就被占了去。

  凌安眨了眨眼睛,看著裘蘊疝,表情有些糾結,「裘爺爺,這是……四哥的位置……」

  凌安的話剛落下,沒一會兒,一手端著一碗湯,走回來的凌天,一眼便看見自己原本空出來的位置,十分突兀地坐著一個,衣裳凌亂,頂著一頭雞窩頭,不修邊幅的老頭。

  凌天眉心一下子皺起,左手的一碗湯遞給凌安,另外一碗湯放置於桌面,視線落在裘蘊疝的身上,緩緩吸了一口氣,臉上揚起一抹笑,

  「裘爺爺,這剛剛是我坐的……」位置。

  「哦,老夫曉得,老夫要坐這。」

  凌天的話都還沒說完,裘蘊疝便直直抬起頭,指著腦殼,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就是認定了這個位置。

  凌天拍了拍嘴,嘀咕了一聲,「老無賴……」

  隨即,也懶得計較,直接坐在裘蘊疝身側的位置。

  得了,反正也沒法說……

  凌博將縮在二樓屋裡,廢寢忘食研究沉浸的凌雲,硬生生拽了下來。

  凌雲的後衣襟被二哥拽在手裡,被迫無奈,趕著走在前邊,皺著的眉頭,已經緊抿的唇瓣,都在表明他十分不高興。

  凌博單手領著人,懶洋洋地走在後邊,看著堂屋裡熱鬧的景象,精緻的面容,緩緩露出了一抹淺笑。

  「二哥,你別拽著我了,我自己走。」

  凌雲也看到了堂屋圍滿了人,察覺到二哥那隻不容置否的手,不免有些不自在。

  他又不是娃娃了,這般拽著他……他也是要臉面的……

  凌博聽見凌雲不滿的聲音,微微挑了挑眉,送開他的後衣領,說道,「你若是乖乖聽話,二哥也不會動手動腳。」

  鬆開凌雲後,凌博將置於腰間的玉面摺扇拿起,動作利落地攤開,慢悠悠地晃了晃摺扇。

  畢竟……他可是偏偏君子,向來動口不動手的。

  …

  這場豐盛的晚飯,過得十分熱鬧,場面一派喜氣融融。

  原本心裡帶有些偏見的凌擎,在這一頓晚飯後,內心發生了些細微的變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