園中嶙峋的假山背處, 僻靜得連枝頭鳥鳴都聽不清晰。山石的凹腳還留有上次下雨留下的未乾的積水, 在不平的地面聚集了小小水窪, 粘著不知何時落下的枯葉。
微風吹來, 峭壁上斜生的松樹舒枝葉晃動, 乾枯的松針下雨般撒落到了凌妙妙肩上。
她縮了縮脖子,有幾根還是掉進了她的衣領里。
她徒然拉了幾下,放棄了,忍著不舒服,抬起了頭:「柳大哥,你剛才說什麼?」
柳拂衣的寬大衣袖擋住了稀薄可憐的陽光,臉『色』反常地嚴肅, 甚至連面對她慣有的那种放松的笑意都收了起來:「妙妙,昨天那段故事,你怎麼看?」
凌妙妙眼睛一眨:「什麼呀?」
柳拂衣看她半晌, 似乎沒時間同她繞彎了,直截了當:「我和瑤兒現在懷疑, 阿聲的身世有問題。」
晌午一過, 凌妙妙出門遛彎, 第一隻腳剛踏出房門, 便被柳拂衣截住,拉到假山背後, 擺明了是要說些不能為他人言說的秘密。
雖說是青天白日, 但她對這種偏僻的地方還是有些異議, 本想提議一下, 柳拂衣這句話一出,她暫時便把這件事忘了。
凌妙妙滿臉複雜地看著柳拂衣:黑蓮花的身世問題……終於被這兩個心大的覺察了。
原著里男女主角一生的心思都放在除魔衛道之上,慕聲從出場到退場,都沒能就這個問題展開討論,帶著誰也不知道的秘密,奔向了倉促的結尾。
而弄清這個秘密的前因後果,正是她任務的支線之一,兩枚回憶碎片和幾場似是而非的感知夢,都是在引導她慢慢解開這個謎團。
現在,慕聲沒能成功黑化,依舊是隊伍里不可或缺的一份子,主角團查案的重心也在慢慢偏移。
「柳大哥是說,慕聲就是故事裡那慕容氏和趙公子的孩子?」
柳拂衣滿臉鬱結,生怕她覺得荒誕,盡力試探著:「……你覺得呢?」
凌妙妙點點頭:「嗯,我相信啊。」
別的不說,慕聲生母的樣貌,主角團里唯有她一人親眼見過。那說書老頭的形容再精妙不過:「短一分則寡淡,多一分則妖艷,她就是那個恰到好處,渾然天成。」
柳拂衣瞅著她,半晌才錯愕:「妙妙的膽子……果真是大。」
「柳大哥,就算他是那慕容氏的孩子——又礙著誰什麼了?你這麼緊張做什麼?」她坦然望著柳拂衣的臉,頓了頓,「那慕容氏是什麼來頭?」
「她的身份……」柳拂衣棘手地捏了捏鼻樑,「我有懷疑,但暫且不能確定。」
「奇怪的是,瑤兒發現她對阿聲的記憶線是紊『亂』的,很多事情記不得。」
妙妙沉默了片刻:「這不奇怪,慕聲的記憶線也是紊『亂』的。他只記得自己有個親娘,其餘的想不起來。」
「……」柳拂衣陷入深深的思索,自言自語起來:「是忘憂咒嗎?可又不像……」
「怎麼可能兩個人同時出了問題……」
妙妙見他眉間的「川」字深得像刀刻出來似的,掰著手指頭玩笑:「柳大哥別愁啦,世上的巧合多了去,說不定是房梁塌了,他們姐弟一人被砸了一下;或者屋子被卷進水裡,同時被浪頭拍昏了;又或者有什麼慕家人打不過的人物,挨個打了他們倆的腦袋——」
柳拂衣並沒有笑,他眉頭緊蹙,渾然似沒聽進去。半晌,才輕輕道:「妙妙,事情比你想的……略微複雜一些。你須得再去問問他,從小時候到現在,事無巨細地回憶一遍,忘了什麼,記下來給我看看。」
「……」她遲疑了片刻,柳拂衣鼓勵地拍拍她的肩,眸中似有掩藏的憂『色』,「阿聲現在防備心重得很,總不相信我和瑤兒是護著他的。同樣的話,只聽你的。」
妙妙頓了頓,還沒張口,「啪嗒」一聲輕響,柳拂衣臉『色』一變,放在她肩上的手閃電般收回。
那迎面飛來的尖銳石子像是一顆凶戾的流彈,狠狠打在他手腕麻筋上,他半隻手臂瞬間沒了知覺,低呼一聲握住了手腕,錯愕地看向妙妙身後。
凌妙妙一回頭,身後的少年抿著唇,髮帶在空中飛舞。
他望著柳拂衣的眼神裡帶著妒忌的殺氣,怒火點染了他漆黑的雙眸,像是某種閃爍著冷光的玉石。
「柳公子,」他的眸子慢慢轉到凌妙妙身上,染上了一絲複雜的纏綿,只是語氣仍然是輕飄飄、冷嗖嗖的,「別人的*屏蔽的關鍵字*,不可以隨便『亂』碰。」
「……」柳拂衣抓著手腕,張口結舌,百口莫辯。
慕聲低眸,濃密的睫『毛』向下一壓,便顯『露』出了溫柔無害的模樣,伸出手,「妙妙,出來太久了,回去吧。👊😂 ❻❾ᔕ𝓱𝓤x.ⓒ๏𝕄 ☹🍭」
凌妙妙沒去牽他的手,如果她此刻有兜,她恨不得雙手『插』進口袋。她壓低聲音:「好好說話。」
他置若罔聞,逕自抓住了她的手腕,強行拉著她走,眸中流淌著深沉的夜『色』,語氣比剛才還要耐心:「乖,回去了。」
凌妙妙去扯他的手,他抓得緊緊的,簡直像是囚徒腕上的鎖鏈,驟然讓她感覺到像是回到了「做娃娃」的那段日子。
二人拉拉扯扯地走過院落,經過慕瑤身邊,將她嚇了一跳,轉向跟上來柳拂衣:「這是怎麼了?」
話音未落,凌妙妙一聲低呼,慕瑤一回頭,發現慕聲強行將人攔腰抱起來了,不顧她掙扎,拿腳點*屏蔽的關鍵字*門,抱進了屋裡。
「哐當——」門在她眼前毫不留情地關上了。
柳拂衣『揉』著手腕。哄道:「別看了,沒事。」
慕瑤拉著柳拂衣的袖子,罕見地憋得臉頰發紅,語速也比平時快了一倍:「什麼叫沒事?你快去……快去聽一下他們說什麼呢?」
柳拂衣望著她,那神情說不上是詫異還是調侃:「人家小夫妻關門說悄悄話,我怎好去聽牆角?」
他凝眸望著慕瑤,覺得她滿臉緊張的模樣說不出的生動,眼裡帶了一點促狹的
笑意:「要不——你去?」
慕瑤瞪著他,一跺腳,手一撒,直奔窗口而去。
半晌,沒聽見人聲,只聽得一點咯咯吱吱的輕響,聽得她心裡發『毛』。
她心裡不受控制地浮現出她的好弟弟磨刀霍霍的畫面,正在猶豫要不要將那窗戶捅個窟窿,或是直接破門而入,身旁一陣松風撲面而來,柳拂衣也跟著她到了窗邊,笑道:「你還真聽。」
她面上驟然飛紅,還沒想好怎麼駁他,身子驟然一輕,她驚呼一聲,又怒又惱地捶他的肩膀,卻不敢大聲:「拂衣!放我下來……」
「看見阿聲看妙妙的眼神了嗎?你做長姐的,別管得太多,瞎『操』心。」
他抱著懷裡掙扎的少女,青絲上散落著陽光,慢悠悠往回走,「天氣真好,咱們也抱回去。」
*
「咯吱咯吱——」
漏窗受了力,慢悠悠推開條縫,轉軸發出拉長的喑啞響聲。
妙妙整個人被他死死壓在窗邊親吻,一絲細細的風從窗縫吹進來,灌入她脖頸里。
他終於離開她的唇,放她喘了一口氣,她才從窒息的邊緣拉了回來,腳踩實地面的瞬間,雙腿一軟,像是酸軟的後槽牙咬了冰塊,險些跪倒在地上。
他就站在面前好整以暇地接著,順勢一摟,將人抱進懷裡。
凌妙妙將他推開,只是那推也沒什麼力氣,她臉頰通紅,眸中泛著水光,身體有些發抖,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羞惱:「你走開……」
慕聲抱著她不撒手,手指卷著她的頭髮吻了一下,眸中漆黑:「我錯了。」
凌妙妙推開他,仔細觀察了一下他的模樣,心下一涼。
這黑化了半截的人,那黑暗的一面始終存在,蠢蠢欲動,一旦情緒到了臨界點,他便在失控的邊緣。
「你要真生氣,就跟我吵架呀!」凌妙妙語無倫次,嘴唇還在隱隱發痛,她拿手背碰了碰,「這又算什麼?」
他的情緒發泄,種種都是隱忍迂迴,再驟然爆發,沒有一樣反應是正常。
「可我捨不得跟你吵架……」他又貼上來,順著她的頭髮,「我只想要……你。」
中間低下去的部分凌妙妙沒聽清,皺起眉頭:「嗯?」
慕聲低眸望她,眸中帶著一點笑意:「我現在不生氣了。」
凌妙妙氣笑了:「我生氣,你快把我氣*屏蔽的關鍵字*。」
「所以你不要讓我妒忌……」
「你別想太多了。」凌妙妙打斷,黑白分明的眼嚴肅地望著他,輕道,「我和柳大哥在大白天正常對話,沒有犯清規戒律。」
慕聲凝眸望著她:「……他跟你說什麼了?」
「說……」她梗了一下,想起了對話內容,覺得有些棘手,「這個……不能告訴你。」
他眼眸一暗,語氣帶著涼意:「你心裡就這樣念著柳拂衣麼?」
凌妙妙頭皮發麻,擺著手警告:「別,別提這個。」
「我偏要提。」他嘴角翹起,眸中的情緒顯見地不穩了,整個人也就脫離了掌控,「你是不是恨不得我*屏蔽的關鍵字*,再去嫁給柳拂衣,嗯?」
「……」她只得保持沉默,慍怒地瞪著他。
「妙妙,讓你失望了,我輕易死不了的。」少年的指尖微微顫抖,面上仍然笑得像明媚的迎春花:「……那死的柳拂衣,你還喜歡嗎?」
凌妙妙嚇得後背一涼,一把扣住他的手腕,生怕他下一秒就付諸行動,語速飛快:「你要敢傷柳大哥『性』命,我記他一輩子,恨你一輩子,聽到沒有……」
他一怔,望著她的眸中似有黑雲翻滾,旋即點了點頭:「好。」
他垂下眸子,掩住了眼中的危險神『色』:「那你以後可以不跟他說話嗎?」
「那不可能。」凌妙妙望著他,「我跟誰說話,那是我的自由,你怎麼管得比我爹還多?」
「……誰都可以,他不行。」他抬眼望著她,漆黑瞳仁在睫『毛』掩映下,那樣的亮,「好嗎?」
「不行。」凌妙妙的火也被激了起來,一動不動地與他對視,「你管天管地,也管不到這個份上。」
「……」他沉默片刻,漆黑眼眸溫柔地凝望著她,「我好想把你綁在我旁邊,讓你哪裡都去不了。」
凌妙妙再度被氣笑了:「你試試看啊。」
*
十分鐘後。
「慕聲,你給我放開……」
女孩以一種略有奇怪的姿勢坐在椅子上,臉『色』反常地紅,再仔細看去,她的雙手讓收妖柄反剪背在身後,身上拿一指寬的長長綢帶,縛在了椅子上。
她先前還劇烈掙扎,只是她發現他結的繩子極妙,看上去不太牢,可是實際上不僅不會被她掙松,反而弄得她衣衫凌『亂』,她動一下,他的眼神就暗一分。
妙妙不敢動了,手指在背後蜷了蜷,碰到了套在她腕上的收妖柄,心內切齒:真想不到,收妖柄還有此妙用呢。
慕聲坐在她旁邊,手裡捏著把*屏蔽的關鍵字*,垂眸給她削蘋果,削得細緻耐心。
「你現在就是削一萬隻兔子也沒用。」凌妙妙冷眼瞅著他的手,「快點放開我。」
他手指一頓,兔子耳朵「啪」地削斷了,他停下來,將斷掉的耳朵小心地搭在斷口上,垂眼望著它,半晌才道:「妙妙,它也很疼。」
「疼?」凌妙妙沒聽出言外之意,冷笑一聲,「又不是我把它耳朵削掉的……」
她覺得自己跑了題,望著他的臉,杏子眼中滿是惱意,跺了跺腳,「你不能這樣捆著我,快點給我鬆開。」
少年無聲地將兔子拿起來,餵到她嘴邊,柔和地問:「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