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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穿過宮廷內巨大的梧桐樹, 斑斑駁駁地落在凌妙妙頭上。
一行人在宮道中行走,穿過曲折的廊橋, 時而被樹蔭籠罩,時而落入燦爛的陽光下。
不知為何, 慕聲走得格外緩慢, 一路上不緊不慢地欣賞著皇室宮殿, 凌妙妙走在他旁邊, 努力無視著前方徐公公和宮女們頻頻回望時那熱切的眼神。
迎面過來一群小青衣,穿著花花綠綠的衣裳, 打頭的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太監。那太監自己還是個半大孩子, 壓不住人,小丫頭們便放膽嘰嘰喳喳, 惹得前面的徐公公老遠見著就皺眉頭。
忽然孩子群里小小地騷動了一下,飛出一道黑影, 直衝到這邊來, 慕聲出手如閃電, 伸手接了個正著。
小太監見徐公公面色像要吃人,心裡暗叫不好, 立即帶著他們呼啦啦跪到一旁, 「都閉嘴誰亂扔的東西」
慕聲低眉看著手中的小玩意。
是一隻竹蜻蜓, 小小的, 做工很粗糙。
徐公公察言觀色, 見他神情並沒有被冒犯的不悅, 鬆了口氣, 「都是民間來的野孩子,不懂規矩」
慕聲眼睫微動,伸手將竹蜻蜓還給他「無妨。」
徐公公掛著笑,轉身便陰了臉,對著嚇得戰戰兢兢的一群小青衣斥道「你們的腳踏進了皇宮裡,就跟以前不一樣了,以後誰再沒規矩,抓到慎刑司里往死里打,聽到沒有」
小太監嚇得頭如搗蒜「是,是,公公說的是。」
徐公公冷哼一聲,將那竹蜻蜓一折兩半,信手扔進草叢裡,轉身沖慕聲笑道「慕公子這邊請,仔細誤了時辰。」
慕聲看他一眼,沒有做聲。
徐公公觸到他的眼神,激靈了一下。這個瞬間,他覺得眼前這少年和陛下的眼神有些相似,淡漠,冷厲,讓人有片刻恍惚,當下心裡打了鼓,沒敢再催。
妙妙和慕聲仍然綴在後面,不緊不慢地走。妙妙回頭望去,那群小青衣還在原地跪著,風颳著道旁大樹,綠浪翻滾,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
「你怎麼回事」凌妙妙輕輕碰了碰慕聲的手臂。
「別說話。」慕聲仍舊在四處觀望,語氣出奇冷淡。
「慕公子」短短的路走了足有一刻鐘,徐公公實在忍不住了,頂著一腦門熱汗,邁著小碎步快速折返回來,笑眯眯地剛要開口,只聽得「啊呀」一聲,慕聲突然彎下了腰,登時嚇得他手足無措「喲慕公子這是」
凌妙妙也嚇了一跳,一把扶住了慕聲,他慢慢直起身子,臉色蒼白如紙,那雙潤澤的黑眸宛如迷濛的湖面,閃動著水光,嘴唇毫無血色,他勾勒出一個勉強的笑「實在抱歉,我突然間不大舒服,想必是無法赴娘娘的約了」
徐公公嚇出了一身冷汗。
看他這樣子,哪像是「不大舒服」,感覺像是下一秒就要過去了一樣
趙太妃在宮外請的方士,要是不明不白在他手上出了事
他舌頭都有些捋不直了「慕公子快,快回去休息,咱家回去報娘娘一下就是了。」
回頭一擺手,呵斥兩個嚇傻了的宮女,「還不快去叫太醫」
他湊過來,看慕聲脆弱得像個玻璃娃娃,一時間甚至不知道該從哪扶起「慕公子堅持一下,咱家扶您回去休息。」
「不必了。」少年微微笑起來,強撐精神的神情格外招人憐惜,「老毛病,妙妙知道怎麼辦,回去躺躺就好了。」說罷,眸光輕飄飄地掃過凌妙妙的臉。
一臉茫然的妙妙被這眼風一掃,立即以母雞護崽的方式將慕聲攙著,避過了徐公公的手,堅定道「我送他回去就可以了,您快去回了娘娘吧」
老內監糾結了片刻,「哎」了一聲,提著新官服的下擺,著急忙慌地跑遠了。
慕聲還軟塌塌靠在妙妙懷裡。
她見人走了,壓低聲音問道「你又出什麼么蛾子」
「哼。」慕聲冷笑一聲,念訣鬆開了手腕上的收妖柄,白皙的手腕上被勒出一條青紫的印子,臉上慢慢地回過血來。
凌妙妙看得心驚肉跳「你這裝病的方式真別致。」
「扶我回去休息。」慕聲把眼睛一閉,掩住了眸中滿不在乎的神色,「待會兒人要來了。」
佩雲在外間汲水,用手背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額角的髮絲已經被汗水濡濕了。鳳陽宮外有一處小內院,院裡有一口井,是給宮女們打水灑掃用的,高聳的竹叢外緊挨著宮道。👹♬ 6❾Şⓗ𝓊x.cO𝕞 🐤☝
內院裡只有佩雲一個,袖口挽在手臂上,咬著牙提水,桶里的水不住地潑在她的褲腳上。
宮道外閃過一抹深藍的衣角,隨即竹叢微微響動,一張驚訝的臉出現的竹叢外「佩雲,怎麼是你在這兒,其他人呢」
「都去午睡了。」纖弱的身影轉過臉來,額頭上布滿汗珠,頭微微低著,出聲很輕,「我早上服侍不好,惹帝姬生氣,被罰到外間來了。」
老內監越發震驚「你在帝姬身旁有五年了,帝姬怎麼突然」
佩雲沖他搖搖頭,汗珠順著消瘦的下頜落進了衣領里「新來的佩雨活潑,更合帝姬的意。」她突然想到了什麼,懇切道,「帝姬出事後,陛下一次也沒來看過,她一定心寒。你們在御前的,要不要」
「沒商量。」老內監還沒聽完便開始搖頭,「要是帝姬因為其他原因有個頭疼腦熱,陛下早就來探望了。只是怪力亂神是陛下十多年的心病,誰也勸不動。」
溝壑縱橫的臉皺成一團,掃視著佩雲心事重重的臉,許久長嘆一聲「小帝姬不懂事,不懂誰是真待她好,現在還追著一個方士跑」
他上下打量著佩雲汗珠密布的臉,惋惜道「可惜你沒有當娘娘的命,只能這樣熬著。」
佩雲惶恐四顧,急忙想要打斷,待聽到後半句話,眼中慢慢浮出一絲悵惘。
她許久才回過神來,點頭笑道「這就是我的命,沒什麼不好。」
凌妙妙將慕聲安頓在床上,拉下了帳子,反身輕手輕腳地閉上了門。走到床邊,拿膝蓋頂了兩下床,頂得那床晃了兩下「待會兒太醫來了,你怎麼應對」
慕聲翻了個身「不見,說我睡熟了。」
妙妙半晌才反應過來,指著自己的鼻子「你讓我去給你擋人」
帳子裡的慕聲不吭聲,像是默認。
「哐哐哐」敲門聲適時響起。
凌妙妙只好瞬間收斂張牙舞爪的表情,換做一臉誠懇去應付御醫。
妙妙別的本事沒有,就是嘴皮子會說,臉皮又夠厚,好說歹說糊弄走了太醫,轉身回來的時候,覺察到空氣里飄蕩著一股似曾相識的腥味。
她皺了皺眉走到窗邊,狐疑道「窗戶怎麼開了」
帳子裡慕聲背對她躺著,似乎是睡著了,露出一個模模糊糊的輪廓。
妙妙在桌上餐盤裡挑了半天,找了個鮮紅的蘋果,用小匕首坑坑窪窪地削了皮,坐在慕聲床沿上邊啃邊問「真搞不明白,見趙太妃見一面而已,又不會掉塊肉。」
帳子裡慕聲臉色蒼白,頓了頓才翻過身來接話,語氣中抑制不住的厭惡「我不想見她。」
「為什麼」
「我頭一次見她,就有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
妙妙回憶起興善寺初見那日,慕聲從大佛背後的陰影中走出,走到光亮中的那一瞬間,趙太妃的眼神忽然變得極其古怪。
那日風波,她已經被嚇得面色鐵青,可是慕聲的出現,好像讓她在驚異之上又看到了什麼更恐怖的事情似的。
凌妙妙猶豫了一下「你認識她」
「不認識。」
她嘆息一聲。
原劇情專注於慕瑤、柳拂衣愛恨交織,或是聯手打怪,對於慕聲的背景著墨實在太少,黑蓮花驟然升格為這個劇本的男主角,背後卻是迷霧重重,令人無從下手。
凌妙妙的蘋果汁水四濺,不由得離慕聲遠了一些「你的感覺無憑無據的,檀香里的致幻草藥,你也是猜出來的」
慕聲信手撩起了帳子,露出臉,黑墨似的眼瞳直直看出來,足像是試探「光明磊落的手段我未必看得出來,邪門歪道,我怎麼會不熟悉」
凌妙妙望著他怔了片刻,一掀眼皮,接著淡然啃水果「那也算是本事。」
她啃了一口,忽然注意到他衣袖上沾染了一團黑紅的污漬,「咦,你手腕怎麼了」
慕聲猛地縮回手去。
「哐哐哐」又有人敲門。
凌妙妙嘆了口氣,起身掛著笑臉開門「方才不是說過嗎,慕公子已經睡下了,太醫您老請回吧。」
「凌姑娘。」門外立著滿臉笑紋的徐公公,懷裡滑稽地抱著個黃白相間的毛絨團,「是奴才。」
「哎呀哪兒來的貓兒這麼」凌妙妙伸手拎住了那毛絨團的後頸,滿心歡喜地往懷裡一抱,沉甸甸的,待到看到那東西琥珀般的黃色瞳仁和額頭上不太明顯的三橫,聲音頓時走了調,「可愛」
這他麼這特麼是老虎啊
凌妙妙僵硬地抱著老虎,不動聲色地抖著。
小老虎剛出世沒多久,十分溫和幼嫩,身上的斑紋還不明顯,毛髮軟綿綿,不僅毫無防備地伸出粗糙的舌頭舔了舔妙妙的手背,還張嘴打了哈欠,露出兩顆尖銳的虎牙。
內監的神色笑眯眯的,不住地打量著拉下的帳子後慕聲的身影「不知道慕公子好些了嗎」
「好多了他睡一覺就沒事了。」妙妙表情僵硬地敷衍,伸手想要把老虎還給他,可這位公公完全沒有伸手的意思。
她只好端著老虎一邊哆嗦一邊乾笑「公公,這大貓打哪兒來的」
「今上圍獵,打死林中一隻兇猛的母虎,洞裡還有隻小的,同去的嬪妃見小老虎可愛,不忍傷它性命,便著人抱回宮裡養著。太妃娘娘說慕公子是少年英才,一定喜歡這個,專程送來給慕公子養著玩。」
凌妙妙聽著,心裡冷笑趙太妃只見慕聲一眼,就識別出他的蛇蠍本質了嗎
嘖嘖,真慧眼。
「多謝太妃娘娘好意。」背後慕聲的聲音冷不丁傳來,妙妙回頭一看,只見慕聲竟然下床走了過來,臉色蒼白得仿佛大病初癒,只是臉上似乎瀰漫著一層陰雲。
他低眉望著凌妙妙懷裡甜甜睡著的小老虎,看了許久,十分平靜地問她「妙妙,你喜歡嗎喜歡就留下來。」
留留下來
不對,重點是,問她幹嘛
凌妙妙心裡彆扭的感覺愈加強烈,見慕聲似乎也壓抑著什麼情緒,乾脆地將小老虎輕手輕腳往桌上一放,抽回手去「還是算了我不喜歡。」
「凌姑娘,它還小,不會傷人的。」內監以為她害怕,急切地解釋,「爪子上的指甲都讓宮人剪掉了,不會勾衣服。」
「我不是怕它傷人。」妙妙猶豫了片刻,「公公,老虎是林中猛獸,把它自小抱來當寵物養,難道它以後就會變成貓嗎」
「這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老虎畢竟是老虎。」
慕聲仔細觀察著凌妙妙,她眸中閃過一絲輕微的憐憫「明知道再柔順的小虎,實際都是猛獸,終有一日要露出利齒,等他長大了如何處理殺掉嗎」
「這」內監一時無言。
「既然一開始就免不了懷疑和防備,最後的結局都是一個死,又何必要給它幾年裝模作樣的恩寵對它來說,這樣的人生,還不如一開始就和母親一道死在獵場上。」
話音剛落,兩個人的目光都猛然集中到她臉上,凌妙妙趕忙灌了自己一杯茶,飛快擦了擦嘴,笑道「對不住,我的話有些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