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涼台上安靜極了。

  只有蟬鳴聲在呱噪。

  周英傑長出了一口氣，仿佛鬱結在心口的東西，一瞬間潰散了。他沒說話，只是俯身看著潘月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此時，潘月也冷靜下來。

  她走到扶手邊，和周英傑並排站著，語氣鬆弛下來，

  「那什麼……之前說好的。現在你也晉升了，應該沒什麼可顧慮的了，咱們還是趕緊把離婚的事情辦了吧。」

  落針可聞。

  就在兩人都陷入沉默的時候，屋裡傳來動靜。

  周青青穿著睡衣，站在自己房間門口，她肩膀一聳一聳地，抽噎起來。

  「哥，嫂子，你們要離婚？」

  潘月腦袋都要炸了！自己說話那么小聲，怎麼就能吵醒周青青呢……

  周英傑臉色陰沉，站在陽台門邊，有些不知道怎麼辦。

  潘月快步走上前，

  周青青擁進潘月懷中，緊緊摟著她的腰。仿佛她一撒手，潘月就會隨風散了一樣。

  「嫂子！你不要和我哥哥離婚！」

  周英傑眉頭緊緊一蹙，想說些什麼，最終又噎在心口。

  潘月說的也沒錯，原本說好的事情，自己確實沒有理由反悔。只是，周青青並不知道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她這麼做，確實為難潘月了。

  「青青，回屋睡覺。」

  周英傑帶著威嚴。

  周青青鑽進潘月懷中，摟得更緊，

  「不！你們不能離婚，我不答應！」

  周英傑不由分說，上前拉住了周青青的胳膊，

  「聽話，你回去睡覺，明天還要上學。」

  「不！」

  周英傑抓住周青青的胳膊，周青青抱緊潘月的腰。

  兩人互相看不順眼，別上勁了。

  「你別拉她，你把她弄疼了。」潘月看不下去，她按住周英傑的手，想把他的手從周青青胳膊上剝離。

  「潘月，她是我妹妹，和你沒關係。」

  周英傑的聲音很冷的，淬了一層冰似的。

  「我們現在還沒離婚呢！她也是我妹妹！」

  兩人一個聲音比一個高，周青青嚇哭了。孩子哭的聲音很悽厲，震得潘月心疼。她啪地拍在周英傑手上。

  清脆的聲音，在房間中迴響。

  「放開！」潘月再次警告。

  周英傑的心被震得發麻。

  他緩緩地鬆開了周青青的手，轉身緩緩地回屋去了。潘月帶周青青去廁所洗乾淨臉，把她安頓回床上，自己跟著她睡。

  潘月拉過周青青的胳膊，

  「疼麼？」

  潘月心疼得都要哭了。

  周青青抽了一下鼻子，「不疼，哥哥只是拉住我的胳膊，沒有用力。」

  「真的？」

  「真的一點也不疼，哥哥很疼我的，從來來不會對我動手。」

  潘月不信，起身開燈檢查。

  果然，周青青的胳膊上，白白的一片，完全沒有受傷的樣子。潘月鬆了一口氣，她摟著周青青，躺在床上。

  周青青頂著毛烘烘的頭髮，拱進潘月懷中。

  「嫂子，你真要和我哥離婚？」

  怕了……

  潘月擔心她哭，只能婉轉一下，

  「還不一定，誰知道呢，」

  周青青拉著潘月的手，小眼睛在月光下，發出亮晶晶的光彩，「我想好了。嫂子，你要是真跟我哥離婚了，我就跟你。」

  哈哈……

  潘月憋不住，笑了出來。

  -

  「叛徒！」

  周英傑躺在床上，聽見了周青青的話，他翻來覆去的煎帶魚，全身滋滋啦啦冒油，氣得完全沒有睡意。

  翌日。

  潘月早早醒了，她不想跟周英傑打照面。

  這時，周青青也醒了，小丫頭頂著腫眼泡，盯著潘月偷偷摸摸準備走，她竄下床一把抓住潘月，

  「嫂子，你不准離開這裡。」

  潘月食指抵在唇邊，噓了一聲，「我不想和你哥說話。我現在要去上班了，再晚點你哥醒了，我多尷尬？」

  周青青似懂非懂，

  「你晚上還回家不？你要是不回來，我就只能吃食堂。」

  想起晚上還要做飯，還要和周英傑一張桌子吃飯，潘月就頭疼。忽然，她想起昨天和顧軍吃的那頓飯。

  自己雖然沒錢去吃「永豐」，但是吃別的國營飯店，還是可以的。

  「青青，你乖。你放學去電影院找我，我帶你去吃國營飯店？我不想回家做飯了，看見你哥我就煩！」

  「太好了！」

  周青青直接蹦了起來，

  「嫂子，我們下館子？」

  潘月點點頭，

  「對！下館子！」

  提起下館子，周青青的情緒要失控了，「嫂子，那你每天都和我哥吵架好不好？我的媽呀，還有這種好事……」

  「……」

  周青青為了吃的，決不食言。

  下午潘月剛下班，就看見周青青站在電影院門口，就像一隻可愛的小貓咪似的。潘月壞心情全沒了，她蹬上自行車，帶上周青青下班了。

  坐在國營飯店，潘月讓周青青點菜。

  就在這時，窗外晃過一道人影。

  潘月覺得眼熟，跟著影子看去。竟然是劉小倩，背著一個木箱子，步履艱難地往前走。

  「青青，別趕緊跟我走。」

  潘月拉起周青青，快速離開了國營飯店。周青青坐在自行車後，把下頜搭在潘月的胳膊上，「嫂子，咱們又不吃了？」

  潘月點點頭，指了一下前面的劉小倩，

  「我認識她，我想去看看她去哪？」

  「跟蹤？！」

  周青青興致很濃，她乾脆站了起來，「嫂子，她是壞人麼？你為什麼要跟蹤她？」

  劉小倩是什麼人，潘月不知道。

  潘月只覺得她今天很可疑，背著大箱子要去做什麼？

  沒一會兒，兩邊的街道上熱鬧起來。

  潘月四下觀察。

  這裡是長途汽車站的對面，臨近晚上，剛剛興起的個體經濟便活過來了。各種各樣的小地攤，就像雨後春筍，在這片土地上紮根發芽。

  劉小倩找個空擋，把箱子攤開。她從裡面掏出一張布，平鋪在地上。

  「嫂子，我好餓……」

  周青青沒了力氣，委屈巴巴拉著潘月的胳膊。

  忽地，一陣香氣飄進潘月的鼻腔。她往身邊一看，就在幾米開外，是個賣餛飩的小攤子。

  潘月眼睛一轉，坐在這兒吃飯，正好能觀察劉小倩。

  潘月蹲下，有些不好意思，

  「青青，今天不能吃國營飯店了。不如，我們吃餛飩好不好？」

  青青眼前一亮，

  「好呀！嫂子，我很久沒吃過餛飩了！」

  周青青吃得香，潘月卻一直在忙，她有一搭沒一搭吃飯，眼睛卻從沒有離開過劉小倩的攤子。

  她賣針線，街上賣針線的，掃一眼過去有四五家。她一連接待了好幾個人，沒有一筆成交。

  轟隆！

  頭上一聲雷，把潘月嚇了一跳，

  「不是吧……要下雨？」

  潘月趕緊往上看去，天空陰雲密布，氣壓低得讓她有些上不來氣。

  幾秒鐘過後，都達到額雨點，毫無預兆地砸了下來。

  周青青懵了，潘月趕緊付錢，抱起周青青往自行車邊沖了過去。她剛騎上自行車，轉身又看了一眼劉小倩。

  她小小的身子，在雨中慌亂地整理貨物。

  劉小倩抱著箱子，冒雨狂奔。潘月轉身問周青青，「青青，我再跟她一下行麼？你冷不？」

  周青青在雨中笑，

  「熱著呢！現在涼快。」

  潘月感激地看了一眼周青青，蹬上自行車尾隨在劉小倩身後。十來分鐘後，劉小倩抱著大箱子，鑽進路邊破爛的平房裡。

  此時，雨小了一點。

  潘月站在對面的屋檐下，打量著這個平方。

  屋裡有好幾個身影，又忙又亂。

  「姐，咱們住在東平房家屬區好好的，為什麼要搬到這種地方……好破，還漏雨……」

  這是個十來歲小男孩的聲音。

  「姐姐，我想姐夫了。他什麼時候能來。」

  「有姐夫在，還能幫幫我們，現在你自己累成什麼樣了？」

  屋裡小孩你一言，我一語，至少有兩三個人的聲音。

  劉小倩終於說話了，「他叫韓忠，不叫姐夫！而且，我們家什麼情況？我配不上他那麼好的人，不要連累別人的前途，好麼？」

  屋裡安靜了一會。

  半晌，才有個不服氣的聲音傳來，

  「姐，是韓忠讓我們叫她姐夫的。真是不懂你，為什麼要躲著他，他很喜歡你啊。」

  話音剛落，潘月推門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