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田中,哪怕下了雪,地里依舊會有活。
比如,為了此時還長著的蔬菜不被凍壞,他們需要支起低矮的篷帳,為蔬菜保溫。
這種就是後來「大棚蔬菜」的由來,農民智慧的結晶。
如此一來,為了篷帳不被壓壞,一整個村的人在大集體隊長的帶領下,需要每天清理積雪。
葉惠然此時正在田裡幹活,心不在焉的。
她也發現了左荔看向她時的欲言又止,但她真的沒辦法現在就下定決心。
「裴葉氏!裴葉氏!」
這村落比較閉塞,此時對女人的稱呼,都該冠夫家的姓。
葉惠然反應過來,這是在叫她。
她抬眼看去,就發現叫喚她的,是隔壁的女人。
「怎麼了?!」葉惠然直起身子,往這邊望來。
鄰居大急道:「你還不快回去!你家兒子快被你男人打死了,還有你家新買的那個女人也是!」
葉惠然整個愣住,緊接著雙眼瞪大,眼中滿是凶光。
快步往田邊去,路上甚至不小心在一個篷帳踩了一腳,也絲毫不在意,哪怕身後大隊長已經吵嚷著要扣她工分。
她此時滿腦子都是秉文快被裴大河那殺千刀的畜牲打死了!
葉惠然心頭對裴大河的恨,不斷地升騰起來。
她實在是太恨了!
她不該猶豫的,她這輩子已經毀了,卻不能夠秉文再如她一般毀了。
左荔說得對,秉文應該去城市裡,去學習里,去除了這望月村的任何地方!
他不應該陪同這些罪惡的人,一起爛在這裡!
回到裴家,葉惠然就看到自己院子裡沒有人,直到聽到柴房裡面傳來的,帶著醉意的罵聲。
「……你個吃裡扒外的小畜生,難不成小小年紀就知道討女人喜歡,沒學到老子一星半點的男人威武!
還有你這個賤人,對老子表現的愛答不理的樣子,結果呢,卻勾引老子兒子。
是不是覺得他生得好看,呵呵,賤人!女人就沒一個好東西,都是看臉的玩意兒。」
柴房裡,裴大河不斷地踢踹著蜷縮在一起的左荔和裴秉文。
而裴秉文哪怕年齡小,卻緊緊地護住了左荔!
而裴大河此時,每一腳都踢踹在他的右腿上,疼得他牙齒緊咬。
左荔看得心驚膽戰,沖已經醉醺醺的裴大河吼道:「別打了!秉文也是你兒子!」
「我兒子?」裴大河重重呸了一口,「長得跟老子一點都不像,指不定是誰的種!當年葉惠然那個賤人,可是被村里不少男人給,嗝~」
一個酒嗝,打斷了裴大河的話,但話里的意思,卻讓左荔和裴秉文俱是神色驚變。
左荔幾乎下意識捂住了裴秉文的耳朵:「別聽,你剛才什麼都沒聽到。秉文,什麼都別想。」
裴秉文卻面容蒼白,神情恍惚。
葉惠然聽著那罵聲,臉上的表情反而平靜了下來,只是眼中卻是壓抑著一種滔天的怒火。
這怒火,是壓抑了二十年的怒,二十年的恨。
她扭頭,沖跟過來看熱鬧的鄰居道:「家裡有點事,今天我就不去上工了,工分隨便扣!」
工分要來做什麼,她早就不想過這種生不如死的日子了!
不管那鄰居曖昧的臉色,吱呀一聲,葉惠然關上了木門,還從裡面將門反鎖上。
她一步步來到柴房門口,表情平靜,似乎什麼都不知道:「這是怎麼了?喝多了嗎?」
裴大河看到葉惠然,呵呵一聲,直接拉著她,往旁邊房間走去,
「回來得正好,那小賤人不讓老子碰,你來讓老子泄泄火!」
葉惠然回頭看了柴房中的左荔和裴秉文,那一刻,左荔和她的目光對在了一起。
左荔渾身一震,她相信,這一次葉惠然不會再猶豫了。
這是她想要的結果。
她之前故意往裴大河身前湊,果然讓這人獸性大發,這時候裴秉文上來保護他。
他的保護,果然激起了裴大河的憤怒,主動對他們出手。
這人一向有家暴的劣行,三天兩回會動粗。
但這一次,卻是左荔故意設計,並且讓裴秉文故意慘叫,讓隔壁的人聽到。
她的想法沒有錯。
可……
看著裴秉文還帶著恍惚的神色,左荔心中充滿了自責,以及對裴大河的憤懣。
這人,真的是畜牲不如。
她依舊用手捂住了裴秉文的耳朵,因為隔壁又傳來了虐待般的不堪入目的聲音。
裴秉文閉著眼睛,滿臉痛苦,少年的手緊緊攥著,手背滿是凸起的青筋。
……
「你們說,咱們廠長太太是不是好幾天沒來這廠里了。不會是兩口子吵架了吧?」鄧麗突然開口說了一句。
譚蓓來這食堂的時候,就在食堂門口聽到這話。
她腳步微微一頓,就面色冷淡了幾分。
這些後廚做事的,絕對是整個廠里最八卦的,簡直是能讓人煩死。
她想,等這些人注意到她,怕是又要編排她了,
果不其然,她這個想法剛出,那孫紅梅就用厭惡的眼神盯著她,隨即還和旁邊的人大聲道,
「夫妻吵架實在是再正常不過,就怕這一次廠長兩口子吵架,是因為某些狐狸精。」
李秀蘭嘿嘿了一聲,也看到了譚蓓,面上立刻露出了明顯的鄙夷,接話道:
「可不是嘛,孫姐,你說為什麼有些人就是那麼賤呢。總是勾引那些單身漢就算了,為什麼還要盯著別人的老公呢。」
「你不是說了原因嗎?當然是因為賤~」
譚蓓面無表情地走向食堂窗口,對打飯的人道:「八個白面饅頭。」
說著,譚蓓有些心疼地拿出六毛錢,這對於她的家庭已經很奢侈了。
若不是兩個孩子昨晚說想要吃點細糧,外加這軋鋼廠食堂的饅頭比外面便宜,她絕對不會買。
如今家裡她一個人工作,卻要養四張口,癱瘓的婆婆還要每個月吃藥,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饅頭呀,你來晚了,沒了!」
這個窗口的人正好是王桂英,她也是八卦大隊的一員。
譚蓓蹙眉,指著後廚,面露不忿:「我剛才還看到有饅頭,拿饅頭!」她來得有些晚了,但也還在規定的用餐時間中。
「你看錯了,再說,別人都吃完飯了,你才來,怪得了誰?」
譚蓓咬唇,將快要氣出來的眼淚憋回去。
深吸一口氣,剛要不管不顧地大鬧,就聽到旁邊窗口,趙蕾蕾沖她道:
「譚蓓同志,來我這邊,我這還有饅頭。」
譚蓓鬆了一口氣,走過去低聲感激道:「謝謝你,趙蕾蕾同志。」
趙蕾蕾將她手上的兩個飯盒拿過來,給她挑了八個大個饅頭,擺手道:「沒事,這是小事,你別在意。」
說著,也不壓低聲音地吐槽那些八卦大隊的人:「有些人可小心了,有饅頭不賣給工人,這難不成是想侵吞工廠的糧食嗎?這四捨五入一下,豈不是侵吞黨的糧食。
嘖嘖嘖,這可不得了,這要是鬧大了,怕是會有領導來查的喲。」
譚蓓一愣,隨即美目一紅,她知道趙蕾蕾是在幫她說話。
王桂英頓時面色變了,衝著趙蕾蕾厲聲呵斥,臉上的皺紋在這一刻都堆積在出了兇狠。
「趙蕾蕾,你別瞎說!說這話可是污衊!」
趙蕾蕾絲毫不懼,她外表生得白淨溫柔,實則性子火辣得很:
「想告我污衊,下次就不要搞區別對待。你們別忘了,我表妹是誰!」
王桂英和其餘被內涵了的八卦大隊成員,皆是一臉菜色。
瑪德,太氣人了!
這趙蕾蕾真的是會借勢,不知道還以為她是廠長太太呢!
「謝謝。」譚蓓真誠地看著趙蕾蕾。
從小到大,她就因為生得好看,不得女孩子的喜歡,善意更是鮮少遇到。
或許,趙蕾蕾是第二個。
第一個是左荔。
趙蕾蕾沖她眨眼睛:「都說了沒事,你先把饅頭送回去,免得冷了,這大冷天,別給孩子們吃冷的。自己開火的話,浪費炭火。」
譚蓓嗯了一聲,轉身離開。
可就在路過一個小巷的時候,她聽到李春長正在沖人發脾氣:
「我說了!沒找到太太,你們就別回來!太太被那楊老三帶走四天了,最多兩天,再找不到你們就別跟在先生身邊了!」
他失去了平日的冷靜,一拳頭砸在牆上,面上滿是焦急和煩躁。
譚蓓腳步頓住,面上露出不可思議之色。
左荔,失蹤了?
她捏緊了手中的飯盒,一時之間神情恍惚,心裡許多或陰暗或光明的想法冒出。
陰暗的是,左荔都失蹤四天了,會不會已經出事了。那顧太太這個位置,又空下來了。
光明的則是,祈禱左荔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來。
最終,她腦海中划過一道雷霆,擊碎了所有骯髒的想法,最後只有一個——這是楊老三動的手!
楊老三。
她之前和他虛以委蛇了一陣子,知道楊老三不少事。
她突然走到李春長面前,冷靜地道:「李秘書,我知道兩個地方,是楊老三的秘密據點!」
李春長望向她,眸光大亮。
譚蓓呼出一口氣,看著手上兩個飯盒。
她想,她還是做不了惡人。
尤其是,左荔對她心懷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