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瑛近中午不當不正的時辰出了門,又不帶小廝長隨,又不知去的哪裡,直到晚上也不回來,弄得家人上下不安。直到快宵禁了,他才獨自騎馬回府,身上還帶著酒氣,叫人越發地擔心。
老管家謝豫連忙叫人給他熬湯醒酒,燒水沐浴,一面喚人服侍他換衣裳,自己在旁邊嘮叨他不該回來太晚。
「……都不知道你去的哪兒,一跑半天不見人影,我險些叫人去崔家尋你了。虧得你現在回來了,要不然真過去問你在哪兒,人家不得笑話咱們……」
謝瑛換了家裳衣裳,拿熱手巾擦了擦臉,隨手扔進盆子裡,笑道:「行了,下回不往山里跑了,就去咱們家的莊子上吧。你叫人給崔家下個帖子,就說他送的那兩套衣裳十分貴重,我愧受此禮,想請他休沐時到莊上做一天客。」
謝豫疑惑地說:「請他到家還不就成了,為何去莊子上?」
「等他休沐都到五月了,家裡熱,還是莊子上好些。何況這就是出行時穿的東西,在家裡穩穩地坐著,穿它反而沒趣。」謝瑛笑了笑,邊解衣裳邊吩咐:「著人來做兩件貼身的裡衣,好搭著這衣裳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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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上急著叫人裁衣裳的還不只謝家。
孫應爵回到侯府,便折騰著要做緊刮刮的貼身曳撒。大晚上的就將做針線的養娘與母親、妻子的丫鬟都叫起來,從手腕量到腳踝——連靴子也要制新的、貼著腿的,好配緊身兒的新衣裳。
侯夫人寵兒子,世子夫人體貼丈夫,也就都由著他鬧騰,拿出庫存的好料子任他挑選。
衣料流水價抬來,他連看都不看,徑直吩咐做養娘丫鬟們:「不要這些大紅大綠的,要白的,白底兒織金的就行,做成後拿重色的繡花在裙腳壓一壓。再要一件黑斗篷,薄薄的料子,不加太多紋繡,就在領上壓一帶錦邊兒。」
侯夫人想著顏色就皺眉:「白的太素淨,不是咱們公侯家的顏色。我兒生得英武,穿艷些好看。」
世子夫人也說:「白的搭黑的也成,但是那緊可著身兒的衣裳穿出去不雍容吧?還是放幾分量出來,顯得鬆快大氣。」
孫應爵擺了擺手:「你們沒見今日謝瑛穿的那身兒!我這麼通身紋繡的大紅衣裳到他跟前兒都顯得村氣了。他那白衣裳叫黑斗篷一壓,也不顯得薄氣,反倒亮晃晃的好看。再將袖口一緊、腰線一掐,襯得身材竟比我還風流了!」
他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肚子,結實的腰線,不禁哼了兩聲:「還不肯給我穿,說是可是他的身量裁的,我穿不下——我有什麼穿不下的,我也不跟我爹似的頂出那個大胖的肚子來了……」
他爹已經叫他們母子三人折騰過來了,進門正好聽見兒子這句大逆不道的話,拎著兒子就要往外院教訓去。世子夫人連聲叫著「世子」,夫人追出去給他求情,懷寧侯孫泰怒道:「這小子都你慣壞的,如今連他老子都敢調侃,再不管他就要上天了!」
孫世子也顧不得他爹能不能真揍他,先叮囑母親:「那衣裳要趕著做出來!今兒可不是我一個人遇上謝瑛的,還有邵家、李家、蔣家……早點兒做,我得比他們早穿上……」
他立意要壓過別人,那幾家位回家後也是緊趕著做,要早過他穿上這新樣式的衣裳。
一家人連黑帶白地趕著給他裁衣裳,貼繡雲肩、袖襴、膝襴的繡片,訂皮金……趕了足有三四天才做成,一做得他就穿上了。
果真是緊緊地貼著身,袖口勒得細細的,腰帶都貼到胯上了,腰背的肌肉隔著衣裳就能看出來輪廓……可不知怎地,穿著就是不如謝瑛腰細腿長,身材風流。
孫世子對著鏡子來回照,怎麼照都覺著有哪兒不大對頭,不禁摸著胸膛、胸身說:「難不成我身材還真不及他了?不可能啊,本世子也是成日價騎馬練刀的人,個兒又不比他矮……」
世子夫人方氏道:「世子別旁人比什麼,我就看著你這模樣俊俏,便是六才子三國里的趙雲也勝不過你!」
孫應爵這就安心了。
或許是他自己看自己,要求太高了,對別人的要求寬容呢?反正他穿了這可身兒的衣裳後也比從前顯得英氣些許,這又是京里沒有第三身兒的新樣子,趕緊穿出去見人才是真的!
他系上披風,戴上三山帽兒,先去衛所和鎮撫司遛了一圈。反正今日不該他當值,穿成什麼樣兒也沒人管,那些正當班的校尉、力士看見他這身兒新衣裳,都羨慕地誇他穿這身兒又穩重又俊雅,還顯得身段苗條。
他還想轉頭去武學遛遛,卻叫出來透風的僉事朱驥叫住了,皺著眉問:「這兩天你們怎麼都改穿這麼緊的衣裳,還上得了馬,揮得動刀嗎?一個個的只知道愛俏……」
孫應爵驚訝地說:「還有人穿得比我早?我這可是連夜叫家裡人做出來的!」
朱驥道:「昨天邵百戶就穿來了,也是似你這麼一身白的,下馬時險些繃開線了,還去問謝瑛怎麼回事。跟謝瑛有什麼關係,人家倒穿著正經曳撒來的。」
孫應爵道:「什麼跟他沒關係,就是他先穿的這貼身的曳撒!我要試都不給我試,就知道自己穿了好看的……」
不就是件衣裳嗎。朱驥瞥了眼他腰間繃得緊緊的模樣,搖著頭道:「就是好看些,繃得這麼緊,穿著也不方便吧?我看你這腰帶正勒在肚子上,能活動嗎?」
孫應爵摸了摸肚子說:「那是他肚子大,我穿著上下馬就沒事,一點兒不繃。」繃是有點兒繃,但謝瑛穿著時就沒有彎腰凸肚的問題,他這麼好的身材,肯定也不能有!
朱驥冷哼了一聲:「你們在外頭願意穿什麼穿什麼,官服可別胡亂改,我看這緊繃繃的樣子就不妥。這可還叫人吃飯麼,一頓飯下來腰上的縫線不就繃斷了?」
謝瑛那天就吃了……
謝瑛……
那身兒衣裳是不是跟他做的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他也想去找謝瑛,朱驥攔著他說:「謝瑛領著校尉、力士出操呢,你當都跟你似的趕上輪休了?別鬧他,看一個衣裳把你急的,有事去問邵華不也一樣的。」
那怎麼一樣!謝瑛是最先做出這衣裳的,找他問理所當然,邵華卻是搶了做新衣裳跟他搶風頭的,找誰也不能找他啊!
就不知道謝家找的哪個裁縫……不對,不是謝家的裁縫,是那個崔、崔神童給他做的衣裳!
叫人找崔家問問,不就知道他用的哪家的裁縫了嗎?
孫應爵翻身上馬,摸了摸腰身服貼,想到邵華撐裂了衣裳的模樣,頓覺自己這身材還挺好,衣裳也做得好,可以先到處炫耀一陣再做新衣裳。
他接著去各府見人,命隨行的小廝去崔家問問他們家是怎麼給謝瑛做的衣裳。
也不只他一家想起來問裁縫,崔家這兩天難得的門庭若市,不分早晚地有人拿著官人家的帖子、帶了禮盒上門,問他家從哪兒裁的衣裳。
崔大管事最初以為他們公子攀上了大官,高高興興地收了禮,還許諾回拜人家。多來了幾家之後,他也覺出不對,晚上跟崔燮說了這事,問他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當然是選擇告訴他們地址。
他看了看之前送的禮盒,都只是些點心果品之類,便知人家也沒把他放在心上,隨便一問而已。這些也不必他親自回,就叫崔良棟拿著他的帖兒隔門投帖,還一盒相近的點心就是。
還有這上門問地址的風氣也得剎住。崔家除了他和一個七歲的小弟,都是女眷奴僕,叫人天天上門也不像樣。他索性拿了一整張沒裁過的紙寫出地址,貼在門旁,指路供他們家衣裳的於裁縫店鋪,叫人也不用送禮進來,直接按著地址去做衣裳就成。
門子替他貼了地址,有些可惜地說:「從前咱們老爺在家時,也沒有過這麼些官宦人家的管事拜訪。好歹讓他們進來坐坐,鄰居看著,也是咱們崔府的面子。」
他面著牆,看不見崔燮在背後翻白眼兒,只能聽見他淡淡地說:「讓鄰居看著咱們被當成裁縫鋪的門面拜訪,就很有面子?」
門子頓時不敢多說了。
兩人正要進門,於裁縫卻帶著從人,坐著小轎悄悄兒地到了門外,掀開帘子輕輕叫了一聲:「我的公子喲,你究竟幹什麼了?小的要給這群貴客嚇著了!」
公子才真要給他們店的貴客嚇著了。
崔燮把他讓進外院的花廳里,叫人上了茶,笑道:「你不是盼著給人做這衣裳麼,如今有人找上門來讓你做,做就是了。我在家門外貼了你店鋪的地址,你往後生意興旺了,也別看不上我們小門小戶的一兩件衣裳就好。」
於裁縫抹著汗說:「這怎麼能。若不是公子的衣裳圖畫得好,做出來好看修身,旁人誰找我來做?」
崔燮還忙著複習,跟他說不起這些沒用的寒暄,便起身說:「我家裡該做的做夠了,下回要做也是做秋裝了,於裁縫只管給別人做,不用顧忌我們。我還要讀書,先回去了,你有話便跟崔良棟說吧。」
他一起身,於裁縫也跟著起來,伸手似要抓他,落到空中又趕緊收回來,飛快地說:「小的已接了十來件兒那樣的曳撒和斗篷,這些衣裳都願意請府上賜料子做。小的願意按著市面的價錢,或者公子任由定價,一文也不敢還價!」
崔燮腳步微頓,回眸看著他的手,笑道:「我不會做斷人財路的事,那衣裳圖不會給別人。但這京里的好裁縫極多,今日你做了,明天人家拆開了就知道能怎麼縫,你給我好處其實沒什麼用。」
於裁縫忙道:「大公子小看我了,小的豈是那樣低心揣度人的?小的是誠心誠意地願從府上那間綢緞鋪進貨,只求公子將來做新樣式的衣裳時,能交給我做,不用別人。」
崔燮仍是站在桌邊,指尖在桌面上輕敲,淡淡地說:「我是無所謂,只怕我往後畫不出好樣子,你再後悔。」
他心裡明白,有人願意求做這種電影裡的飛魚服,是因為謝瑛身材好、穿的好,穿出去就跟模特兒一樣,襯得衣裳都高檔了。若換個人、換成別的衣裳,就不一定能穿出這樣的效果了。
於裁縫現在可沒半分後悔的意思,連聲說:「小的是真心的!小的就愛給公子這樣的人做衣裳,又敞亮又長見識!不管將來公子畫出的衣裳能不能像這件兒這麼時興,小的都願意放下別的給公子先做,保證用最好的料子,做得比這兩件兒還用心、還好看。」
又抬手朝崔良棟比劃了幾下,叫他替自己說說好話,往後自有回報。
崔良棟便替他說起了兩家合作的好處,綢緞鋪經營之難,恨不能聲淚俱下,讓崔燮立刻答應了他。
崔燮慢慢兒地也有些動搖。
他心裡想著月底要去謝瑛家做客的事,有些想做件新衣裳,又覺得特特地做新衣裳去人家裡不合他在謝瑛面前一慣的樸素風格。心裡兩下搖擺著,含糊地說:「那就一次歸一次吧。這回且先這樣,下回得等我想出樣子來再找你。有人訂做新曳撒,你便從我家那鋪子裡拿衣料,也是給你時價,先付訂金,最後統結了帳再看合不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