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這場教學結束後,高公公便在西角門外安排了酒飯。託了這場特殊教育的福,謝瑛這個當助教的也蹭了回講筵吃,回家路上回味著這頓飯,微微感慨:「其實和平常賜宴也沒什麼不同,但沾了個『講』字,便覺著飯菜味道也清華得多了。」

  崔燮琢磨了一下,問道:「許是平常賜你們這些武官的多是肉菜,這回賜的多是養生清淡的膳食?」

  還真有點兒關係。

  平常賜宴賜食多是以燉、炸或醃臘羊肉、豬肉、雞鴨、魚蝦為主,菜蔬較少;這頓里的肉菜卻是白煮、清蒸出來的,還有不少野菜時蔬,用的油也不大多,吃著自然爽口。

  謝瑛笑道:「必定是高公公知道你是個會導引養生的高士,給你安排的也是素淡菜色。我算是借你的光,吃著了些好菜。待會兒把帶回來的菜分一分,往咱們兩家各自送些,也叫家裡人沾沾天子聖恩。」

  吃賜宴沒有不打包的,謝瑛的經驗比崔燮還足,叫家人分了菜,給兩家各送了幾樣。

  下午大好的時光,崔燮又請假在家,謝瑛也不想去鎮撫司晃蕩了,索性也回了家,到崔燮家聽他講透鏡里有什麼天理。崔燮糊弄太子時就榨乾了腦子裡的東西,對著他更不想浪費時間在光學上,便攛掇他趁這工夫出去玩一趟。

  他們倆算著也有好久沒出門了,四月天豈不正是踏青的時節?

  謝瑛猶豫了一下,問道:「你才叫人彈劾,請罪摺子還沒寫上呢,這就出門不大合適吧?再叫言官們看見……」

  不怕!

  若叫人看見了,就再上一本折辯,只說是今天早上入宮時聽說他們制的水泥幫著邊軍大破虜寇,心裡激動,去城外的水泥窯看看水泥料燒制進度。

  崔燮拎過早上磨蹭半天也沒寫完的請罪疏來,唰唰唰湊了幾百字套詞兒上去,又寫了兩份謝恩表,便朝謝瑛笑道:「正好順路把奏疏送到通政司,然後咱們出城住一宿。」

  出城過夜這個提議頗有吸引力。謝瑛頓時也把「天理」扔到腦後,順從「人慾」,抄了自己那份謝恩表,叫兩家家人到通政司遞本章,自己就陪著崔燮出了城。

  崔燮那份請罪疏上去,沒得著天子批示,就能光明正大地請假不去上班。

  從正月廿一上班至今,他還沒歇過假呢,逮著機會就足足實實地歇了。倆人白天在城外的莊子上跑了會兒馬,又看燒的水泥粉、又叫家人尋那個給祝枝山磨眼鏡片兒的匠人做凹透鏡,晚上跟打扮成儒生去看戲,過得好不快活。

  祝枝山、李夢陽諸人真不愧是名留青史的才子,《每日農經》才寫出來多久,城外瓦肆里就有人將裡面的小故事改編成新戲和說話本子了。幾個泥瓦匠坐在一起聽酒時,儼然已十分熟練地把諸葛亮當成魯班祖師之外的第二位祖師了。

  謝瑛耳朵尖,聽得清清楚楚的,輕笑幾聲,低聲學給崔燮聽:「這些人看書不仔細。那本《諸葛亮一夜築灰城》上分明寫了,築灰屋的法子是前元王禎寫的,他們不拜王禎,也該拜你這個挑出他的法子叫人集成畫冊的主編,這卻是拜錯人了。」

  崔燮拿茶盞略掩著臉,側過身答道:「過不多久就該拜我了。不光拜我,還得拜你——咱們倆可是造出水泥了,魯班大師是開山祖師爺,咱們怎麼也算個中興之祖了。」

  不是「算個中興之祖」,而是「算對兒中興之祖」。將來那些泥瓦匠供祖師牌位時,就該把他們兩人的牌位供在一起。

  謝瑛心裡想到這點,心裡一陣陣止不住地歡喜——若真如此,他們倆死後有靈,也可以常在一起,不怕葬得太遠,往後只能分隔兩處了。

  他眼中光華燦燦,含笑答道:「那咱們以後可也得多往窯那邊跑跑,盯著他們燒造出好的水泥。」

  工部雖然已經在試製水泥粉了,不過水泥是崔燮從現代掏出來的知識,用他們自家的窯制著更方便,想起什麼料還能往裡添。如今正燒著的,就是一種添了鐵匠家中煉鐵煉出的廢渣的新水泥粉,效果還不清楚。

  往常謝瑛嫌這些水泥粉燒出來都差不多,凝結不凝結的也沒什麼看頭,十天二十天才來看一趟,如今有了這個賺名聲的想頭,倒是決定要常來看看了。

  何況來這裡不只能看水泥,還能看燒水泥的祖師呢?

  他們倆在城外快活了半天一宿,轉天崔燮還想再兩天假期,程學士就早早派人到家裡尋他,逼著他趕緊回翰林院上值。

  昨天他去城外玩了,自不知道天子已將邊報傳示滿朝,顯揚他和謝瑛的功績,親口贊他有功,說他是胸懷社稷國家的務實大臣,合當作東宮講官。天子都說到這地步了,言官們還彈劾什麼,他還在家裡避什麼?趕緊回來寫講章,準備給太子講稼穡之道吧!

  程學士體諒他如今還兼著講官銜,光講章就得備兩份,索性叫他把編會典的工作交給今科新晉的庶吉士們,自己專心教學。崔燮深深感激他的體諒,把自己正寫的「上尊號」、「耕耤」、「視學」、「經筵」……等項分給新科庶吉士唐寅、孫緒等人。

  給天子準備的講章是講《孟子》的,他早就已學熟了,講起來並不費力,唯給太子講的是從未有過的新課,他甚至還沒想好該從哪方面入手。

  是講經,還是講史?

  侍候太子讀書的講官們中就有兩位分講經書義和五經義的,之後要講《皇明祖訓》《貞觀政要》或《通鑑綱要》,他這平空加進來的稼穡課,講哪樣都和同事衝突啊……

  他琢磨了一陣子,索性就從自己修會典時正修著的那條「耕耤」入手,以太祖踐位初即行耕耤禮、西苑耕斂之禮的範例,引導太子重視大明立國的根本——農耕。

  他的講章大多是平實的白話,寫得極通俗易懂,即使是九歲的小太子也能聽懂。程學士審了稿子,微微點頭,笑著說:「咱們侍太子讀書就與侍天子讀書不同,太子雖然天姿極聰明,卻因年紀尚幼,學東西時需要講得細緻耐心些,叫他聽進心裡。你上回在御前講格物是怎麼講的?陛下極力贊你,說太子聽了你的課回去,便要選會讀書、心思簡內的內侍陪侍著他讀書算術,比從前更刻苦用功了。」

  太子果然長進極大。

  崔燮跟著同事們進殿直講時,就看見他身邊帶了兩個年少清秀的太監,那位曾經混到太子身邊的劉公公已退了一射之地,落到了第二檔位置上。

  這位「立皇帝」怕是立不起來了,這些有知識的小太監也不會讓他再上位的。

  崔燮只看了他一眼,便將目光收回來,站在講案前,並不看桌上的講章,神色自若地講起了耕耤禮,講起了農業的重要性。

  他當初編憲宗實錄、寫農科論文時記下了許多年的糧食收成和人口戶籍,講課時穿插著列數據,讓太子直觀地知道大明有多少戶百姓、多少丁口,並時不時提問,讓他計算百姓的平均賦稅和勞動強度。

  太子大著膽子讓身邊的內侍代算,崔燮也不說他,只要得出的答案對就點頭稱是。小太子於是膽子越來越大,每次都直接叫內侍算,得出之後再親口告訴崔燮,然後擺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樣感嘆:「想不到外頭百姓如此艱辛,孤以後定要愛惜糧食,不浪費民力。」

  崔燮含笑誇了他兩句,又留作業叫他課後叫人量出農夫們耕的一畝地有多大,親自繞著走上一圈,再叫人裝上兩石糧,他去親眼看看農民們在這一畝地里耕作一年的收穫有多少。

  他要讓朱厚照知道這個國家有多大,多麼沉重的負擔壓在他身上。這個孩子可不能長成歷史上那個游龍戲鳳的明武宗,這個國家、這麼多百姓、軍人,禁不起他和他寵愛的太監、武官們的折騰。

  太子尚不懂這裡面的深意,但覺著這種實踐作業半點兒也不嫌難,他也願意做,便答道:「孤一定用心看,用心體會裡面藏著的百姓心血。」

  太子真是位賢明儲君,將來必定是和今上一樣的仁君!

  幾位講讀官聽著他小大人兒似的說話,都覺得天佑大明,自己多年的心血也有了回報,吃講筵時越發激動,一邊喝酒一邊嚮往著將要到來的盛世。

  盛世好像也真地伴著他們這位聰慧早熟的少年太子的成長,飛快地來臨了。

  從四月初甘州邊報,斬獲韃靼小王子所率的虜寇三百餘人後,一道道邊報就如飛雪般湧入朝廷——

  四月底虜寇攻打錦州,官兵以水泥灰灑向城下,又以大鍋盛水澆之。攻城虜寇與下方馬匹身上沾了水泥,在長久的奪城中水泥漸漸硬結,拖得敵人與馬匹行動不便,退走時被官兵掩殺,斬首一百二十五人。

  五月間朵顏三衛韃虜侵入遼東,義州官軍踞城而戰,憑高而厚的城牆防住韃靼圍攻,並以投石器連投水泥塊砸傷敵寇,斬首一百四十九級,奪馬二百匹。

  薊遼間久久未能重修的長城一段段開始翻修加固,邊城間搶掠商人百姓的小股散虜漸漸減少。九月薊鎮重新修整完了整段長城的城堡台墩,將木製關寨外敷水泥灰,數日間築成堅固石堡,抵住了幾回小股虜寇侵擾。

  ……

  朝中多年沒有這樣多、這樣集中的勝報,幾乎每封奏報都是好消息,送來的人頭也是真正的韃靼、瓦剌人,而不再需要殺良冒功。大明戰力之盛幾乎要恢復到永樂天子在位的時候,連兵部尚書馬文升都偷偷拿出了久藏多年的復套書,在家裡看到半夜。

  河套。

  若能收復河套,就能徹底截斷韃靼對京城一帶的威脅,將虜寇御於國門之外,不再復演土木堡之變的恥辱。

  邊關城牆堡墩都已經用便宜易得、幾日內就能幹硬的水泥加固得穩如石築,崔燮又獻上了能讓將士們目力加長數十倍的望遠鏡,如今敵虜幾乎已經不能侵到邊城之下了。馬尚書心中漸漸滋生了有生之年看見復套的期盼,又怕如今的國力不足以支撐此戰,不敢輕易上疏……

  但這一年新年將至時,回京參加考察的福建布政使李琮卻獻上了一樣海商們自呂宋島尋來,畝產可達千餘斤的甘美薯類——一同帶進京來的,還有那幾名從呂宋偷運此薯回國,並幫著當地縣令試種成功的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