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崔燮雖不在京里,京里卻處處有他的傳說。

  錦衣衛連環畫已出到了雜劇還沒寫到的部分,就是錦衣衛遠渡日本之戰。海戰時畫本上連印了幾頁彩色海景,猶如真正的大海呈現在讀者眼前——那不是山海衛也能見著的海濱景致,而是真正四面茫茫,水天一線,除了海鳥與偶爾浮起的巨鯨外什麼也見不到的遠海畫面。

  海其實不是日本海,而是超英電影裡的太平洋。

  條件有限,他也就不考究哪片海了,反正畫得比語文課本精細就行。

  而海戰雙方的船參考了大明海船圖,也參考了香港、日本、歐美各類大片裡出現過的戰船和郵輪。大明的船以傳統硬帆為主,日本戰船則照著更現代的式樣畫,船速、火力都設定得更強,來個先抑後揚,也好在讀者心中種下個要提高大明海戰實力的種子。

  如今倭寇的危害還不顯,等到嘉靖年間,倭寇劫掠沿海的問題就相當嚴重了。朝廷卻不怎麼願開海戰,只以禁海、沿海建衛所的法子抵禦倭寇擾襲。大明水師建不起來,曾經先進到能環遊世界的寶船圖紙又在成化年間就丟了,中國在這大航海時代便一步步被落下。

  外國的先進科技、高產作物、海戰戰法都被隔絕在海疆外,直到清朝……

  崔燮雖然是個學現代文學的,可哪個從初高中過來的沒學過近代史?誰學近代史的時候不憋屈,不想穿過來改變歷史?

  他都已經穿了,豈能不干!

  他這篇連環畫的讀者可不只百姓,起碼是有張國丈一家,那還怕將來正德小皇帝看不見嗎?若天子與眾臣眼裡有了海外,有了全球的概念,能從歐洲引進技術,明朝以後的歷史就真的可以變一變了。

  錦衣衛連環畫裡從此開始夾帶……不,是全篇私貨了。

  原本是隱形戀愛里夾帶著真實案件,現在則是YY強國的爽文夾帶戀愛。謝鎮撫率錦衣衛出海平倭,崔翰林作為翻譯,豈能不跟著去?連環畫中的謝崔兩人在海船上朝夕相對,沒事就研究研究日本國盛產的銅、銀、俵物,打仗時一個在前接戰,一個在後面批評一下倭寇的狼子野心,總得在畫面角落裡搶個位置露臉。

  連環畫賣得一天比一天火,崔家又舉家搬回遷安守孝,漸漸的民間就有謠傳流出來,說是崔翰林其實是上了海船去平倭了。

  百姓們傳流言又不要憑據,也不管真假,聽著聳人聽聞就夠了。千戶們巡街時給他辟了幾波謠都不管用,回到鎮撫司就當笑話一樣講起來:「都說崔翰林出海去倭國了,我們怎麼說也不管用。我都說『朝廷若真要平倭,也得本千戶隨軍前行,豈能光叫崔翰林一個人去呢』?你們猜那幾個老漢說什麼?」

  「說崔翰林會倭語,先潛到倭國臥底探查他們的兵力。」

  「說崔翰林是文官兒,咱們大明打那小國也要先禮後兵,先遣他做使節勸降。」

  「說崔翰林是個老神仙,深藏法力,一個人就能平滅倭奴。」

  「說崔翰林……」

  ……

  眾人搶著說出自己聽見的傳言,說完之後才發現流言版本那麼多,自己遇見的才只是其中一兩種罷了。

  傳謠一張嘴,闢謠跑斷。這些流言說得有鼻子有眼兒,眾千戶自己聽著都覺得有幾分真切,互看了幾眼,問道:「他們家的確是回鄉守孝了吧,皇爺沒奪情嗎?」

  崔老先生的確是故去了,他們這群錦衣衛都上門上過香,崔家舉家回遷安時,謝大人特還地請了一早晨假送行呢。幾位千戶好事心切,拿著流言去問謝瑛:「崔翰林果然是回家守孝了不?」

  謝瑛聽著那些沒邊沒沿的流言,忍不住低笑了幾聲:「這都是誰傳出來的?連環畫中的故事不都是編出來的,你們自己還不知道真假麼?」

  我們平倭、出海都是假的,可崔岳孤真的會導引長生之法啊!不信問張國丈、問當今天子,不都是信了岳孤養生論,才把身子養得那麼健朗硬實麼?

  謝瑛叫他們追問得沒脾氣,看了這群人與旁邊看熱鬧的理刑千戶百戶們一眼,無奈地嘆了口氣:「罷了罷了,叫你們說的我都不知道哪個是真、哪個是假了。反正我孑然一身,也沒個家人要團圓,上元假日我替你們到鄉間看一眼,看看崔翰林是不是出海了!」

  他說得這麼認真,眾人倒不好意思了:「哪有為了個玩笑就叫大人跑這麼遠的。我們只是聽了流言過來問問,得謝大人說一聲『不是』也就心安了。」

  謝瑛笑道:「今上仁慈儉省,元宵佳節宮中不設大宴,不須咱們進去當值,我正不知該到哪兒消磨這些日子。你們今日便不來攛掇我,我也想去山海衛看看海,這幾天假日怎麼也是要出去的。」

  他這日子過的,叫人聽了就瀟灑。

  陸璽嘆道:「當初我還想勸大人成親,如今看看,還是沒家累的好!我這兩個月看了新的《錦衣衛》,也恨不能去見見真海,可家裡幾口子都要我帶他們逛燈會,還指著我買這買那,我這點俸祿都不夠養家,哪裡還敢想過節出京去玩呢!」

  謝鎮撫這日子,戲裡戲外都叫人羨慕得緊哪!

  眾人只知道羨慕他過得自在,卻不知道他也羨慕這些人有家小在身邊。崔燮這趟出京少說也要有兩年不回,還得在墳前結廬守孝,不能出門,他也只能趁假期去看一眼。虧得當今是位儉省的天子,宮裡用人的時候比前朝少了,不然連這一眼都看不上。

  正月初十那天一早,他便收拾了要送給崔家的表禮,親自啟程去往遷安。大過節的他也不願多帶家人出去,便只叫了常跑遷安,認得崔家祖宅的謝山同去,主僕們各帶著一匹備騎的馬,幾樣京中出產的素點心、葡萄酒,換著馬飛奔往嘉祥屯。

  崔家在孝中,大過年的,根本沒人往這喪家來,他們主僕敲開莊院大門時,家裡的僕人都有些驚詫。

  謝瑛牽著馬進門,溫文爾雅地說:「錦衣衛鎮撫使謝瑛,特來拜訪前翰林侍講崔燮崔先生。」

  在前院裡掃雪的莊戶們這才反應過來,忙回裡頭敲門稟報,把崔燮的魂兒從小電影裡叫了出來。

  崔燮看片看得臉上紅暈未褪,卻捨不得叫謝瑛久候,把臉往冰涼的窗框上貼了貼,也不管降下溫沒降下溫來,便出來迎人。

  謝瑛見著他的時候,他眼中還帶著幾分纏綿情意,神色十分動人。崔和陪著他出來,倒是臉色青白,一看就是個文弱書生,不像他大哥那樣勤苦習武的人。

  謝瑛便誇了和哥幾句賢孝,又略帶責怪的口氣說:「崔三弟身子這麼孱弱,賢弟你怎麼還叫他出來待客?快叫他回去歇著,我一個武人,不講那麼多規矩!」

  崔燮也附和著說:「和哥你先回房吧。這們冷的天,你房裡的炕燒得熱,猛地到這空蕩蕩的客廳坐著,小心著了暗風。你回去歇著也好、讀書也好,顧好你的身子,我跟謝兄也到裡屋說話去。」

  和哥抽了抽有點塞住的鼻子,乖乖地辭別貴客,回屋歇著了。

  崔燮也引著謝瑛到屋裡,吩咐人給他們主僕打掃客房,又安排人送茶水點心進來。

  茶是茉莉花炒青茶,點心是香油做的素點,絕沒摻半點豬油。謝瑛喝了口清茶,捻著酥餅嘗了一口,感嘆道:「還是你家的茶味清遠,喝慣了這種茉莉花,我都快喝不慣外頭加松子、桔餅、香料的泡茶了。」

  就是這點心沒擱豬油揉面,終究不夠酥鬆香甜。若是他們還在京里……

  他略走神了一會兒,崔燮不知怎麼就清了乾淨了屋裡的家人,坐到他身邊說:「謝兄過譽了,不過是些茶葉,回頭南京那花園的新茉莉下來,我叫他們多窨幾罐好茶給你。」

  謝瑛只看著他,低聲道:「茶還是在京里吃的最好,我只盼著這兩年快點熬過去,明天就能到弘治九年。」

  崔燮也微微蹙眉,嘆道:「只怕弘治九年我還起復不了。我看祖母的身子也不大好,當初祖父過世時,祖母便哀慟過度,頭風發作得越發頻繁,而父親這一去打擊更大……」

  這樣的事,便是謝瑛也無可奈何,只能勸崔燮自己保養好身子,哪怕一時不能回京也不要著急,他會想法子過來看他。

  崔燮倚在他肩上,看著窗欞上的白紙說:「我也只是先做好這麼個準備。其實老夫人從崔榷在京里荒淫度日時就知道他不能長久,可能也不致於傷心過度,損傷根本。」

  可她畢竟也經了喪夫喪子之痛,如今再叫她日日對著墳冢,豈有不觸目傷情的?

  他索性叫崔衡夫妻奉著祖母到遷安城裡居住治病,他跟和哥兩個光棍在城外守制。

  謝瑛回憶起他們老家淺窄的小院,若是兄弟三人都住進去,簡直出入都要頭碰頭、腳碰腳,哪還能像現在這樣好好說話呢?他不禁搖了搖頭:「你還是住在這邊好。我出京一趟也要瞞著別人耳目,幸好如今京里人看錦衣衛看的入迷,都以為你出海平倭了,我還是籍著這個藉口才好來見你的,若只能白天說一兩句話,實是可惜了。」

  他從京到遷安已花了兩天有餘,回程也同樣要花兩三天,中間只剩五個晚上能安安生生地住下,他可一天也不捨得浪費。

  還有,「你說了要給我真正的好東西,我這趟特地親自來取,若東西不好,我可要拿你這人抵帳了。」

  崔燮朝窗外看了一眼。因天冷,窗戶封得嚴嚴的,只能看見窗戶一片白,從外頭看裡頭更是一片黑,只有斜角處的窗扇支著透風,窗前又還擋了屏風,估計也看不出什麼。他有心直接給謝瑛抵債,不過大白天的,又怕家人進來,只得悻悻地收起這念頭,到床頭翻出了個小木匣子。

  那匣子上嚴嚴實實地上著銅鎖,裡面盛的不知是什麼,搖起來輕輕的,並無聲響。

  崔燮從荷包里翻出鑰匙,開了鎖,從裡面拿出一沓小畫片,托到他眼前:「我從前跟你說過我是二十一世紀的人不是?一直想給你看看我家鄉是什麼樣的,一直又忙著這樣那樣的東西,都沒空好好回憶一下過去。這回終於有時間了,給你畫幾張照片。」

  圖片邊緣留白,中間畫得滿滿的,是一間布置得有些怪的屋子:

  房間的窗子又大又亮,沒糊窗紙,兩邊垂著光澤如水的布簾;背面的牆上灑落著許多淡綠色的小圖,又掛著幾張帶框的小畫;畫下是一個像是遷安樣兒窄榻,表面都拿布包得嚴嚴實實的淺綠家具;屋頂上還吊著一圈樣式古怪的燈籠,燈籠似乎正亮著。

  而在窄榻中間,正坐一對穿立領短衣、頭髮剪得極短的男子,雙手交握。他仔細辨了辨,才認出那兩個短髮短衣、衣裳緊貼著身子的人是他們倆。

  謝瑛凝神看了一會兒,卻問道:「難怪你能做出那種俏氣樣式的窄衣裳,你們那時候都穿得更窄。可怎麼把頭髮鉸了,都不講究『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了嗎?」

  崔燮輕笑了一聲,拿出更多他們倆在大學教室、圖書館、校園、餐廳、步行街……以及各種北京旅遊必去景點的手繪照片來,含笑睃了他一眼:「你看頭髮做什麼,看背景——我想給你的是五百多年後的中國……咱們要是都生在那時候,你是刑警、我是圖書館員,咱們就把這些地方都走遍了,拿照相機照下這樣的相片,光明正大地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