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喝了酒之後,情緒會變得外放,那些深埋在心底的悲傷似乎找了個出泄口,紛紛往外涌。
秦王拿起酒杯猛灌一口酒,唇瓣帶著苦澀的笑容:「她從小入宮陪母后,和我們這些皇子一起長大,和我們每個人都很熟悉,全京城的女子都羨慕她有那麼多皇子護著,可誰又知道她身在其中的苦呢……當然,我也是許久許久之後才明白,原來她從入宮後,人生就已經註定了結局……」
三十多歲的大男人,喝了酒之後絮絮叨叨個不停。
程彎彎也差不多聽懂了整個故事,秦王的心上人姓穆,是穆家嫡出的千金大小姐,因為高貴的家世背景,五歲後便進宮陪伴當初還是皇后的太后,因此而與宮內一大群皇子熟識。 ✶
從秦王的視角來看,他和穆小姐兩情相悅,在合適年齡就可以成婚,可在他成年後,先皇身體突然出現問題,於是,原來和睦友恭的皇子們開始暗暗爭奪皇位,宮內變得不平靜,他的婚事也被擱置。
他以為迎娶心上人只是時間問題,卻沒想到,他的心上人親口告訴他,她喜歡的是三皇子。
他這麼驕傲的人,怎會放低姿態祈求。
就這樣,他眼睜睜看著心上人嫁給了三哥,成了三皇妃。
可那位穆小姐嫁過去還不到半年,就暴斃而亡,因此惹怒了穆家,整個穆家與三皇子為敵,將三皇子拉下馬,至此,三皇子也失去了爭奪帝位的資格……
「後來我才明白,原來、原來是皇兄讓她嫁給三哥的……」秦王眼眸赤紅,「皇兄告訴她,若三皇子一家獨大,那麼與皇兄一母同胞的我,將會成為三皇子的眼中釘,再加上母后一直施壓,她便踏進了這奪嫡的漩渦……她怎麼那麼傻,怎麼就做了這樣的選擇,男人爭天下,她進來瞎摻和什麼……當年的她才十七歲啊,十七歲就病死了……」
程彎彎嘆息了一聲。
這位穆小姐的一生短暫而悲慘,也不怪秦王一直念念不忘。
算算時間,這已經是十八九年前的事兒了,這麼多年過去,秦王卻還能記得每一個細節,分明也是個多情人。
但說他多情吧,這些年他又如此荒唐。
或許,荒唐是他的保護色,亦是他對太后和皇上當年逼迫穆小姐嫁人的憤恨吧。
但是也不能荒唐到她身上來吧。
程彎彎低頭喝了一口酒,緩聲開口道:「我的丈夫,也是年紀輕輕就死了……他是一個很好的人,嫁給他之後,我從來不用為生活憂心,只要他在,生活就很安穩。」
她努力從腦海里搜刮關於趙有金的信息,然後整理成舒緩多情的語言說出來。
「十六七年前,宮裡的皇子們爭奪皇位之時,邊境也亂了起來,朝廷四處徵兵,我的丈夫也參軍了,參軍後,他回來的就少了,戰事繁忙時,一年回來一次,得空時,一年能回兩三次。每次他離開時,我好像都在懷孕,等孩子生下來之後,他就回來了,我和孩子們都在大河村,我想,他永遠都不會忘記回家的路。」
「可是,四年前,他戰死了,再也回不來了……」
程彎彎低著頭,頭抵著酒壺,聲音很低。
「四蛋生下來之後,他就再也沒回來過,每次寫信都說等戰事停了就回來看看最小的兒子,就這樣一直等啊等,等啊等,等到了四蛋九歲,等回來的,是朝廷發放的撫恤金……他死了,死在了沙場上,連屍骨都沒找到……」
「他就這樣拋下了我們孤兒寡母,他是個騙子……」
「可是我說好了要等他,等他一輩子,哪怕他死了,我也要在大河村等他回來……」
聽著她低沉悲傷的話語,秦王微不可查嘆了一口氣。
他心中一直有個人,她的心中同樣也有一個人。
他憑什麼會覺得,這個女子會喜歡自己呢?
也許是同命相連吧,也許是吐露了內心最真實的情緒吧,秦王的情緒平和了許多。
「你的苦難,是朝廷帶來的,因前朝內亂,導致邊境動盪,你的丈夫因蕭家江山而亡,你好不容易重新開始生活,我竟然……」他苦笑,「這幾天是我太唐突了,穗恭人放心,我明早就啟程北上,至於能不能在過年前趕到京城就說不準了。」
程彎彎心中猛地一喜。
不過她剛剛裝的那麼悲傷,突然高興起來也太不合時宜了。
她抬手,佯裝擦了擦眼角,這才抬起頭來,啞著嗓音問:「王爺這麼急著走麼?」
「突然想回去給她掃墓。」秦王又喝了一杯酒,「穗恭人這酒不錯,多備一些我帶回京城去,時辰不早了,我先回去歇著了。」
他站起身,腳步有些踉蹌的往外走。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院子裡,程彎彎這才鬆了一口氣。
誤打誤撞讓秦王放棄了那個荒唐的想法,這件事實在是太令人愉快了。
她叫來齊婆子去準備給秦王帶回京城的特產,今晚的酒裝了十個大罈子,再加上各種各樣大河村獨有的特色美食,還讓人熬夜做了一些點心果子全部包起來放在箱籠里,就這麼隨隨便便,就裝了二三十個大箱子。
這秦王出行本就是大排場,二三十個箱子也不嫌多,全都放在豪華的大船上。
天色微微亮,秦王就起來了,他穿著白色的長袍,頭束玉冠,手拿著扇子,完全不似昨夜的多情。
冷風中,他搖著扇子,看著程彎彎笑著道:「本王來湖州,就是為了監督蕭秦大運河建成,如今大運河順利竣工,本王可回去復命了。這大運河能建成,都是穗恭人的功勞,放心,朝廷會將這功勞如數下發,穗恭人等著領賞吧。」
程彎彎微微屈膝:「臣婦恭送王爺!」
她身後的丫環婆子以及村民們,紛紛跪地相送,一個個低著頭,笑的很開心。
這位秦王的身份太尊貴了,在鎮子上待著會讓他們心驚膽戰,走了好,走了大家就都自在了。
秦王掀袍登船,大河滔滔,豪華的船漸漸遠去。
村民們拍拍塵土站起身,開始去忙碌朱老婆子的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