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
太陽高照。
老趙家院子裡沒幾個人在。
趙有財和趙有銀以及趙老太太都去程彎彎那邊幹活去了。
文氏和孫氏帶著幾個丫頭上山去挖野菜,順道撿一點乾柴乾草回來。
趙大旺和趙二旺兩兄弟合夥把三十隻鴨子趕到稻田裡去吃蝗蟲,兩人沒啥經驗,還喊了四蛋幫忙。
院子裡,趙老頭子在鋸木頭,程昭在邊上幫忙。
雖說趙老頭子當年沒有學成一身手藝,但該有的工具都有,這些年,家裡的桌子椅子凳子,床架子,都是他老人家用這些工具做出來的,雖然不如買回來的漂亮,但勝在便宜,且用的木料都是山上最好的木頭,不怕生蟲壞掉。
「做算盤,最好的是檀木和黃花梨,不過這些好木頭太難找了,用柏木也可以。」趙老頭子一邊鋸木頭一邊道,「算盤做這麼大行不?」
程昭連連點頭:「再小一點,這樣方便帶在身上。」
趙老頭子把這根木頭鋸短了一點。
兩人分工合作,很快就做出了一個四四方方的框子,接下來要做珠子,這是最細緻的工序。
將木頭鋸成小小的方塊形,然後用腳旋床來打磨,這是許多年前趙老頭子當學徒的時候,花大價錢買的,只用了不到半年就收起來了,後來做的木工活,都不需要打磨圓珠類的裝飾,這東西一放就放了三四十個年頭,拿出來的時候,到處都是灰塵。
腳旋床上頭有一個小小的鐵器做的刀片,底下有一個踏板,用刀片抵住木塊,踩下踏板,在高速旋轉的作用下,木塊漸漸就會被磨成圓潤的形狀。
珠子的形狀磨出來後還不夠,還需要拋光。
趙老頭子道:「我師傅說,要用細棉布來拋光,這東西太精貴了,買不起,就用粗麻布吧,再拿手上把玩個幾天,慢慢就光滑圓潤了。」
程昭二話不說掀起衣袍,從自己的裡衣撕下一塊布:「這是棉布,但不是細棉,不知是否可行?」
趙老頭子瞪著看他:「你這孩子咋這麼虎,好好的衣服扯缺了一個口子,再咋穿?」
程昭滿臉不在意:「我觀之發現,大家都未穿裡衣,我以後也可不穿。」
「這能一樣嗎?」趙老頭子都急眼了,「你是讀書人,以後要當秀才老爺的,咋能跟我們這些地里刨食的人比,一點都不講究!這塊布你放好,回去讓你二姑給你縫上,用白色的線,也不會被人看出來。」
程昭的神色有些黯然。
這裡的人都尊敬他,因為他是讀書人。
可其實,他早就不是了,他連讀書的資格都被剝奪了。
他想解釋什麼,但還是將所有的話咽了回去。
他低頭,將棉布又撕成了兩半:「給算珠拋光後,這幾塊布正好可以當洗臉洗腳的抹布,二姑家裡缺這個。」
「你這孩子,你這……」
趙老頭子嘆氣。
再一次明白,為何大兒媳會偏疼這個侄兒,他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老頭子都喜歡這後生,恨不得變出來一件棉質裡衣送給他。
忙碌起來,趙老頭子問:「做這麼多算盤幹啥子?」
程昭道:「送給四位表弟,他們都很喜歡學算珠,我想把我會的都教給他們。」
趙老頭子的眼睛瞪圓了,他很想問,他能不能跟著一起去學。
他這輩子最大的遺憾有三件事:第一,是沒有學成木工;第二,是沒有學成算盤;第三,是沒有看到大兒子得勝歸來。
三個遺憾,其中一個好像有可能實現的樣子。
不過趙老頭子麵皮薄,他一把年紀的人了,跟著一群毛孩子一起學算盤,傳出去了他還要這張老臉不?
他鋸下一截木頭,開口問道:「你不是還要考秀才嗎,咋有功夫來你二姑家教書?」
這話,程昭不知道該怎麼回,他避重就輕道:「這些年讀書二姑幫了我許多,我欠了二姑許多,只能教書來抵債。」
趙老頭子目光一閃:「我能讓家裡的臭小子跟著一起去學嗎,不過你放心,我肯定不占你便宜,家裡正好還有些粟米,用粟米當束脩咋樣?」
程昭連忙擺手:「大旺想學過來就是了,不需要束脩費,二姑都已經給了。」
「你二姑給是你二姑的事,我們家不能白占便宜,多的錢拿不出來,幾斤粟米還是給得起的。」趙老頭子拍板道,「一個月就十斤粟米吧,讓大旺一個人去,學會了回來教他弟弟。」
程昭再次擺手:「粟米不必了,可以讓大旺二旺一起來,多帶張凳子來就行。」
趙老頭子嚴肅搖頭:「讓大旺去就可以了。」
大旺學會了回來,教二旺的時候,他還能在邊上偷學一點,這張老臉能保住。
這會兒還沒豐收,趙老頭子也拿不出十斤粟米出來,約定好等豐收之後就送過去給程昭,程昭拼了命的拒絕,根本拒絕不了,只能紅著一張臉回二姑家。
回去的時候,家裡四個表弟,都睜著漆黑的眸子,直溜溜的看著他。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我臉上是有什麼東西嗎?」
趙四蛋眨眨眼:「算盤呢,做好了嗎?」
趙二狗的喉頭滾動一下:「表哥,你先坐。」
他以前可從來沒這麼客氣過,聽說程昭專門為他們去做算珠,他激動了大半天。
就連對算盤不感興趣的趙大山和趙三牛也很期待,畢竟對他們而言,算盤是讀書人和做生意的人才有的東西,而他們竟然也會有一個屬於自己的算盤,這件事很難以置信。
程昭將手裡用布包著的算珠拿了出來:「最後一道工序完成之後,才能做好算盤。」
趙四蛋湊過去:「算珠竟然做好了耶,小小一個,和表哥的算珠一樣大,就是不太光滑。」
程昭把自己裡衣下擺上的布全部撕下來,一人發了一塊:「用棉布一直摩擦打磨,到這些珠子變光滑為止。」
他做的是略小的算盤,七檔,上二下五,一個算盤四十九顆珠子。
四個小子一人捧著一大把珠子,找了個角落,細細的打磨起來,像是在對待最珍貴的玉石。